第30章 第30章
30
12月16日。
“妈妈，为什么那个阿姨要住进我们的家里，为什么我们要搬出来呢？”红发小男孩牵着女人的手，眨着一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瞳询问她。
“蝎，你记住。”女人蹲下身来，按住男孩的肩膀，神色间满是怨毒的愤恨。“我们之所以离开，变成如今的模样，所有……全部……！都是拜春野美咲所赐！”
“哦……”男孩懵懵懂懂地回应，看起来不甚理解。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仇恨还是太遥远的情绪。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飞扬的雪花上面。
这一年s市下了罕见的大雪，整个城市被一片银白所覆盖，而此刻依旧是毫无停歇地从天空中撒下鹅毛，模糊路人的视线。
蝎摇摇头，竭力想将睫毛上掉落的一片赶走，徒劳后又用嘴吹。口鼻间的热气融化了雪瓣，变成水滴从眼处滑落。
“哈~”他反而开心起来。“妈妈！我很久都没有出来玩过了。”接着又用力地踩着积雪，故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是了，毕竟他的童年永远被无数个家庭教师所占据，被音乐、美术、外语等各项课业所占据。他很久都没有走出那个看起来像个城堡般的大房子，更别说目睹和接触这么一场大雪了。要是还在之前的家里，他肯定要被保姆们的视线无时无刻地盯着，想想就很无趣。
这时候他的心情，甚至还是雀跃的。
12月29日。
很快蝎上了公立学校，他再也不用在家里接受一对一的指导。在学校里，他有了很多玩伴，刚开始他们都愿意和他玩，可是很快就不是了。他们嫌他脏，嫌他身上有味道。困惑的男孩回家告诉妈妈，自己要洗澡。
以前都是保姆们定时给他洗的，他的心里没有清洁的概念。
“太冷了！妈妈！”蝎站在花洒下面抱着手臂打着冷颤，可怜兮兮地看着细小如丝的水流。
“不是你自己要洗的吗？！冷什么！家里就只有这点热水了！”门外传来女人的怒声。
男孩听了害怕地将身子一缩。
在这样的暴雪天气，就连这点洗澡水也是凉到彻骨。蝎只好穿上衣裤走了出去。
“妈妈。我饿。”赤砂蝎看着自己已经吃空的干净碟子，纯澈的眸子看向女人。
“没有了。家里就这点吃的了。”
再懂事的男孩毕竟还只是个小家伙，他不满地推开盘子，只听“哐当”一声，盘子掉落，碎了一地。
女人忽地暴怒，一巴掌朝着男孩扇了过去。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尊贵的小少爷吗？！跟着我出来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很明显男孩还听不懂，他只是不停地抽泣，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上一次被打还是他在上了三节音乐课后拒绝画画，被父亲用木棍打了手心。
他问“为什么我们不回家呢？”。家里有热水，有好大好大的浴缸，有热乎乎的食物。
“我分文未取离开赤砂弘一，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为了钱和他结婚，我要他看清楚，究竟谁才是为了他的钱，是春野美咲！是那个女人！”她说着又俯身，眼神悲痛地看着男孩脸蛋上被自己挠破的指痕，“蝎，你记住，现在我们吃的所有苦，都是因为春野美咲那个女人，明白了吗？！”
蝎被女人陡然抬高的语调惊住了，竟一时间忘了哭泣，只得呆呆点头回应，“知、知道了。”
1月5日。
男孩在学校被取了外号，他们叫他“臭虫子”、或者叫他“烂水沟”。男孩于是放弃了交朋友的打算，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书里的世界明亮而温暖，他想过的就是那样的生活。不需要太华丽的房子，也不用挨饿受冻，只需要一家三口。
冷风从他短了一截的袖口中吹了进去，直将他整个身体都冻僵。但他沉浸在自己有关幸福的肖想之中，不由地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臭虫子！外面有人找你呢！”有人在喊。
他走出去发现是妈妈。
她给他带了一个保温杯，还有一份温热的便当。
她的情绪最近越来越不稳定了，早上她又冲他发了脾气，盘子里唯一的一个煎蛋被她踩在脚下，她甚至把他昨晚写好的作业也撕碎了。
今天一定被老师罚了吧。
女人看着男孩手心处的红肿，神色间流露出心疼，“蝎，饿了吗？妈妈给你准备了便当，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还有这个！”她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暗红色杯子，“这是今天特意给你买的，以后它就是你的了，喜欢吗？”
女人慈爱地看着他，“以后水不会凉了，你可以喝热水了。”
1月11日。
今天依然很冷。
他并没有想要回到过去，他依然不喜欢被束缚在家里的生活。
他只是在美术课的作业上画了一家三口，可是妈妈却指责他是个叛徒。虽然掉落在地的树枝看起来光秃秃的已经没什么生命力，可是用来打人真的好疼啊。
男孩疲惫地来到教室，甫一进门，未等反应就被同学扒掉外套。他里面还穿着一件夏天的短袖，于是那些交错斑驳的伤痕暴露在大家眼里。
“‘烂水沟’又被打了！！”
“快丢了！他的外套好难闻！”
“切！他妈妈看起来也很穷啊，他好穷啊！衣服都买不起！”
男孩撅着嘴反驳道“我才不穷”，曾经他也有好多衣服穿，虽然没有什么机会出去玩。
“你妈妈又来找你了！哈哈！”
“不断奶的痴呆！”
1月29日。
今天又被揍了。
可是他并不讨厌妈妈，也不恨妈妈。妈妈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对他好，不像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也不像班里欺负他的同学，不像冷漠的班主任，更不像卖他腐烂食物的便利店老板。
妈妈一边打他，一边不停地在他面前嘶吼着“春野美咲”的名字。他垂着头接受着打骂，还是有些困惑她的歇斯底里。
“春野……美咲？”
“对……蝎。”妈妈凝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的平和表情看起来有些令人不寒而栗。“就是这个女人，毁掉了我的生活。你要记住她，好吗？如果未来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要记得为妈妈报仇，你一定要报复那个女人，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他点点头。
……
时间已至第二年的尽头。
男孩已习惯了一切，班级上的不公，永远被欺凌的悲哀，徒有四壁的家。
可是他的包里永远有着温热的便当和滚烫的热水。
他离书中描绘的梦想国，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他的父亲回到从前那样，只要赤砂弘一还愿意来找他和他的妈妈，那么一切都尚可期望。
只要他离开春野美咲那个女人。
……
今天的便当和水杯没有带，他忘了装进书包里。
只是忍耐了几个小时的饥饿和寒冷，他急冲冲地跑回家。
天上飘零的雪花已不能吸引他的兴趣，走路发出的“嘎吱”响声只是增添了躁意。他想回到家看见妈妈，即便……
脚步在房门前猛然顿住。
他看见了白茫茫一片中的红色。
一滴、两滴、好多滴。
那是。
血。
依稀可辨家门口一个躺倒的人形，但很快就被风雪所覆盖。在旁边洒落的，是一个小熊图案的便当盒，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水杯。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旁人的交谈传入耳中。
“太惨了，怎么会刚好被掉下来的冰棱砸到……”
“救护车已经带走了，但我听说当时人就不行了……”
“死了吗？”
“死了啊……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好多血……”
死了……
刹那间，眼前一黑，世界崩塌。
他的梦想国在这一刻，再无重建之日。
-
“如果我死了，请一定记住，是拜春野美咲所赐。”
-
赤砂弘一将他接了回去。他再也没有给他请家庭教师，保姆们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上再也没有难闻的味道，他再也不会饥肠辘辘地去上学了……
没有人再叫他“臭虫子”和“烂水沟”，更没有人会说他穷。
“你就是那个赤砂蝎啊？你很拽嘛。”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男生挡在他的面前。
他并未理睬。
“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啊——啊啊啊啊啊！”男生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惊恐的痛呼。
少年放开他的手指。
好像已经断了啊。蝎在心中淡淡地点评道。
随后转身离开。
……
他站在花洒下面，闭着眼睛接受水流的冲刷。曾经单薄弱小的男孩，已经成长为拥有挺拔身躯的少年。洗澡结束，他拿下一块毛巾随意地系在腰间，迈步走了出去。
保姆在他离开后进去拿他的衣物。
“天气已经转凉了，您……”有一位跟在他后面吞吞吐吐，“您还是用热水洗澡得好。”
“多事。”
……
“这是您今天的便当。”保姆从车上拿出一个几层高的盒子。
“不需要。”
……
“如果我死了，请一定记住，是拜春野美咲所赐。”
“记住了吗？蝎，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蝎！！都是她！都是那个女人！！！”
赤砂蝎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和胃同时抽搐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痛楚。
他将身子蜷成一团，伏在床上发抖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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