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色与重逢（五）
【本节概要】
月光如水，轻轻柔柔地从车窗外流泻进车中，将镜九微出众的五官点缀地如珍珠一般莹莹发光。幸村这才发觉，镜九微眼角有一个稍稍勾起的弧度，很是让人忍不住被吸引，如果不是平日里过于冷淡的性子，她合该是倾国倾城的妖姬。
但就是这么一个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很不给他面子：“我们的交集，最好到此为止。”
【正文】
这句话就像深水炸弹一样，狠狠震惊到了众人。
青川海晚努力地想说点什么，但估摸着实在是气狠了，嘴唇抖了抖，什么都没讲出来。
她女儿被吓白了一张脸，倒反应了过来：“医生……您说什么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情，可不能造谣。医生泄露患者隐私，恐怕不妥当吧。”
前面是辩解，后面就是威胁了。
“哦？”羽柴玉川完全不在意：“青川黛小姐要是没见过我，怎么确定我是个医生呢？何况我只是提醒我的病人要听从医嘱多多休息，泄露了您什么隐私呢？”
青川黛虽然还算早熟，但毕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场面，被羽柴玉川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只好装作歇斯底里的样子控诉：“晓子阿姨！精市哥哥就算不喜欢我，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法来羞辱我的清誉！”
她急了她急了，简美轻嗤了一声，拉着哥哥离她们站得远了些，还以为这母女俩有多高的段位，也不过是说不过就急嘛。
幸村妈妈一时也消化不了眼前的情况：“您说什么？人流？小黛还没……成年，怎么会？”
青川海晚冷静了下来，语气不善地说到：“羽柴医生，本来以为你还算是位才德兼备的青年医生，拿我女儿的私事做文章，她还是个孩子，这么几句话就有可能毁了她的一生，你于心何忍？”
羽柴玉川本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神情一收，带着几分冷冷的嘲讽：“是谁毁了你女儿的一声？你这位母亲比谁都清楚吧？”
青川海晚面色一僵，青川黛闻言更是抖了抖，双手紧紧握成拳，就像一只翅膀上沾了泥水的蝴蝶，脆弱到下一秒就要坠毁。
羽柴玉川看她这样内心相当不忍，几步走上前，向青川黛递出了他的名片：“抱歉，今天早上我并不知道……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我。”
青川黛看了一眼羽柴玉川，又看了一眼她的母亲，用力地闭了闭眼，恶狠狠地打飞了羽柴玉川手上的名片：“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如果你真的可怜我，为什么要像个正义使者一样在这里审判我！”
羽柴玉川怔了一下，看着落在地上被风吹着滚了一圈的名片，叹了口气：“难道帮你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你推入下一个火坑吗？青川黛小姐，只要你还有利用的价值，而你又不反抗，悲剧就会一直继续。”
他顿了顿，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青川海晚：“我刚刚如果不阻止，你是想故技重施从幸村家敲诈一笔钱远走高飞，还是想再无止境地被你母亲当做赚钱的工具，一次一次利用下去呢？”
青川黛愣愣地盯着地面，眼眶里有泪光打转。
而一旁的幸村妈妈似乎回过了味来：“海晚，这位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青川海晚好歹算是久历人情世故：“他也没什么意思，不就是你们这种清贵之家向来看不起人嘛，我的女儿只要不清白了，哪怕品性再好、再讨人喜欢，也是进不了你们家门的。幸村晓子，你当年的承诺不想兑现就不必兑现，现在找人羞辱我女儿你们是什么意思？”
她立刻将焦点从羽柴玉川身上转移到了幸村妈妈身上，幸村妈妈为人温和，又对她这个落魄姐妹颇多同情，可比这个看不出深浅的医生好对付多了。
果不其然，幸村妈妈顿时露出了不忍再追问的神情：“不是的，海晚，我只是关心你们母女单独生活，肯定不易……”
“不必说了！你们家的孩子我们高攀不起，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就当没你这个姐妹！”说完，青川海晚拉着青川黛就要走。
幸村一家没搞清状况也不敢擅自上前拦住，而羽柴玉川正打算挡住她们的去路，青川黛则朝他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十足十的恳切，似乎是求他不要这样。
羽柴玉川一滞，眼看着青川海晚带着青川黛就要离开。
院子外停着的车缓缓降下来了朝着院门的车窗，里面传来了一声极具压迫力的：“站住！”
镜九微刻意改了改声调，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像一个少女。
“青川海晚，你可以带着你的女儿走，但我有三件事情要告诉你，如果这三件事你有一件做不到，你最好自己一个人离开。”
青川海晚今天已经丢脸丢够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更是火冒三丈，本来压根不想搭理镜九微，但还是被她语气中浓浓的威胁吓到了。
“什……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你女儿做了什么，从五年前开始的阪田家、风魔家，到三年前的藤原家、酒井家、樱院家、河之助家，再到……”
“够了！”青川海晚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僵硬：“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想做什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只要我想，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拿女儿当赚钱工具勒索达官显贵，真真是禽兽不如。”
青川黛浑身抖得更厉害了，镜九微似乎察觉到了这点，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不过你放心，看在你没怎么亏待你女儿的份上，而你女儿似乎也没有对你这位母亲心生恨意，我也不想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
“所以，只要做到我说的三件事，你还是可以免去牢狱之灾的。”
青川海晚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咬了咬牙：“什么事？”
“第一，我知道你把你女儿的学籍转到了神奈川的立海大附属中学高中二年级组，除非你女儿自己的意愿，你要确保她一直有能读书学习的环境，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为了你肮脏不可告人的目的，耽误她的学习。”
青川海晚额头上冒出来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她不知道为什么车里的人竟然能对她们的情况如此了解。
“第二，你女儿的婚姻嫁娶，从今往后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拥有一个正常女孩应该拥有的权利。你不可以横加干涉，再利用她的身体攫取金钱。”
“第三，像一个正常母亲一样，负担起抚养你女儿的义务，用你的双手和你的脑子去赚取合法的利益。”
“如果你做不到这三件事，现在可以离开，我自会安排你女儿以后的行止。”
青川海晚没有动作，紧咬着嘴唇，似乎不肯妥协。
“当然，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是威胁你。如果你今天带走了女儿却做不到上述要求，我保证，你直接会锒铛入狱，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牢底坐穿。”
说到最后，镜九微特意加重了语气，吓得青川海晚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虽然有着颇为过人的心计，借助她女儿的身体给达官显贵下套，制造绯闻，敲诈勒索了不少豪门，但毕竟不能和镜九微这种亡命之徒相比，她的阳谋堂堂正正，却饱含杀伐之气。
“好，我答应你。”
说完，青川海晚便狼狈地带着青川黛落荒而逃，青川黛离开之前似乎很想看清楚车的后排上是谁，最后还是徒劳而返。
羽柴玉川看着远去的母女俩若有所思：“就这样就行了？”
车里的人冷冷一笑：“反正她们俩目前肯定会在神奈川常住，你要是不放心，自己盯着不就好了。”
羽柴玉川敏锐地发觉镜九微有些不高兴，但又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在不高兴什么。说实话，他从镜九微身上感觉到的最多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她很难高兴，也很难不高兴。
这件事乐观来看，不仅救了一个被母亲当工具使的女孩，还帮幸村一家免去了个大麻烦，她镜九微最多也就是保持她一贯的毫无波动，怎么还能不开心呢？
幸村为眼前的闹剧暂时平息松了个口气，示意妹妹放开扒着自己的手，走到了车前。镜九微放下了她身边的那面车窗玻璃，微微仰头看着幸村，似是不解他有什么话想说。
月光从街角斜斜地铺了过来，幸村本就棱角分明如刀裁的脸更加立体饱满，宛如古希腊的女神雕塑般洋溢着美的生命力量。镜九微这种眼高于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月下看美人，确实是一大享受。
“今晚，多谢你了。”幸村似乎有些惋惜青川黛的遭遇，眉间有些惆怅，但还是尽量朝着镜九微扬起了一个笑容：“这是……我欠你的第三个人情了。”
“别，幸村君，你不欠我什么。”镜九微指了指身上的外套：“外套上沾了点血，我处理完了让人给你送回来，就像上一次一样。”
复又抬头扬眉直直地看着幸村，很是正式的样子：“我说过的话，我希望你记得，不要想着牵涉进我的事情里，我们的交集，到此为止。走了，羽柴。”
说完，不再等幸村的回复，就将车窗升了起来。
简美在不远处摇头晃脑，就想看见车里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无奈老哥把车窗遮得死死的，两人也刻意降低了交流的声音，简美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发音。
羽柴玉川朝幸村点了点头告辞，便上了车，离开了这里。
幸村家门口，三人无声静立。
幸村爸爸推开了家门，从别墅里走了出来：“既然人都走了，就先进去聊吧。”
他刚刚接了一个合作伙伴的电话，在书房窗前看了一场无声的默剧，结合他之前对自家妻子失而复得的闺蜜情况大概进行的调查，幸村爸爸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我的问题，对不起，亲爱的，之前你让我……少和海晚来往，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幸村爸爸摇了摇头：“晓子，这不是你的错。说实话，我之前也只是因为她突然来找你，才有所担忧，但没有再针对她进行什么详细的调查。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了？”
幸村妈妈将听到的猜到的，完整复述给了幸村爸爸。
“其实，小黛这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无辜的，她还那么小。”说到最后，幸村妈妈已经是十分不忍：“从小我们也算看着她长大，眼看着这样……”
幸村爸爸明了妻子的言下之意，她是想为青川黛做些什么，他想了想，询问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幸村精市：“精市，你那几位朋友，是什么来历？”
幸村斟酌了一下，开口到：“他们……应该和有栖川家、望月家，关系匪浅。”
这两个家族名一报出来，幸村爸爸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讶异：“那，在精市你看来，你朋友插手管这件事，他们会做到什么程度？”
幸村精市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镜九微的眉眼：“他们会，说到做到。”
“既然如此……”，幸村爸爸沉思了一下，安慰妻子：“晓子，你也别太担心了。她们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贸然插手这件事，兴许会打乱精市朋友的计划，现在看来，这种家务事，还是他们的处理，最为恰当。”
幸村妈妈也明白这个道理，缓了缓情绪，温声向幸村精市道歉：“对不起，精市，是妈妈太担心你了。这件事，妈妈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是妈妈错了。其实，不管你和简美，以后想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妈妈都是支持你们的，只要你们能找到你们爱的、也爱你们的人。”
简美听到这里有些动情，她自小就有父母哥哥的宠爱，虽然家教严格，但她却依然能无拘无束地生活下去，只因为有这么多爱她的人、
幸村精市听到这里却有些恍神，幸村爸爸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怎么了，精市？”
“没事，我只是在想，什么是爱情……”幸村恢复了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在什么时候我才能确定，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呢？呐，毕竟这种事，真的是很依赖个人感觉。”
简美嘿嘿一笑：“我知道！哥你要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朝朝暮暮不分开，肯定就是喜欢她啊！”
幸村爸爸宠溺地拍了拍小女儿的脑袋，促狭地问：“简美怎么好像经验很丰富的样子？你现在要是谈恋爱，可还早了点。”复又看向幸村精市：“其实，爱这件事情，真的很难定性。”
“我记得精市你十六岁生日派对上有几个女孩，当时你对其中一个不也颇为照顾吗？虽然后来好像没再见过了。你当时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呢？”幸村爸爸虽然是一家之主，平日里和晚辈相处时不露辞色，算得上是一位严父，但和孩子们谈心时，却又能和大家平等对话推心置腹。
幸村被父亲这么直接指出他几年前的心事，不由得摩挲了一下鼻梁，而一旁的简美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哥哥的八卦，一时兴奋地就差鼓个掌了。
“我当时……我当时对她，只是觉得她很符合我对一个女孩子的想象，虽然外表看起来柔软，但却有一颗无比执着坚强的内心，所以忍不住想靠近她。”
幸村爸爸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和幸村妈妈对视了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些欣慰：“那后来呢？有过深入接触吗？”
幸村摇了摇头：“后来，她似乎对我的靠近，患得患失，会不断地和其他女生暗自较量，我发觉了这件事，就……”
幸村爸爸了然一笑：“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会对未来感到恐惧也很正常，毕竟你们的人生还没有定性，有无限的可能性与很多重未知数。精市，你一直是一个不需要父母操心的孩子，在你的同龄人中，你也是佼佼者。之前你母亲急着定下你的终身大事时，我一直反对的原因之一，就是深知你的优秀。”
“你过于出色，但又不肯低身屈就别人，这样的话，和你在一起的人，不会轻松的。她会在反复的怀疑与比较中，变得逐渐不像一开始你认识的她。”
幸村妈妈听到这里，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到：“认识你父亲的时候，我也会担心能不能和他有个长久的未来，好在我们家世相当，认识的时候又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这才让我们坚定地走了下来。”
幸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吗……我确实很难察觉，女性这么细腻的心思。”
幸村爸爸安抚地笑了笑：“精市，你遇到了真正能和你携手一生的人时，也不需要刻意去改变，你会发现你们会越来越同调、你会越来越理解她的。”
“那，还是那个最初的问题，我怎么能确定，她是能和我携手一生的人呢？”幸村有些迷茫，他虽然是天之骄子，在各个方面都很优秀，但是在□□上，还没有人能开示他些什么。
“很简单，问问你的内心，如果这是你和她的最后一面，你会不会很遗憾？你会不会想着一定不能如此，我还想要尽力多见见她？”幸村爸爸从茶几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简美说的没错，爱一个人确实冲动地想和她时时刻刻在一起。”
“但爱也有克制。你会克制自己对她的思念，只为了能在下次和她遇见时是更好的自己；你会克制自己对她的独占欲，希望她能永远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你如果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你会为她的喜悦而喜悦，会因为她的受伤而心疼，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你的心弦，而你会不由自主地期望，能和她的一切一举一动相关。”
幸村爸爸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啊，说得有些混乱了，但这也算是我的一点心得。精市，你突然问这个问题，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冲动和好奇之外的情绪吗？哦，我的意思是，除了你们年轻人散发出的荷尔蒙，你对她还有其他感情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但还是要以自身学业和爱好为重。”幸村父母相携离开了客厅，将这里留给了一双儿女。
“哥，哥！”简美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幸村精市身边，趴在他旁边：“你有喜欢的人啦！”
幸村精市屈起手指狠狠地敲了一下简美的脑门：“古灵精怪的，简美，你周末作业写完了吗？我之前听你国文老师说，你总是在国文课上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简美毕竟还是个初中生小孩子，立刻被带偏了话题，嘟起嘴很不开心地辩解：“那是因为他每次讲课，都只讲一半！”
“那你的物理和数学课呢？老师说这两门课你已经是几乎什么都听不明白的状态了……”
幸村家一片温馨，暖意洋洋。
而羽柴玉川将镜九微送回别墅后，发现这里现在简直就像是古代校场般森严到不近人情。
镜九微离开后，nirvana将余下所有人赶到了别墅外的空地上，名义上是任务犯错的惩罚和锻炼新兵，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能从这场半夜操练中幸免。
羽柴玉川下车的时候，一群人正在倒立赛跑，而nirvana则在空地一边喊着还有多少秒多少秒就要加训。
“啧啧，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们简直不拿别人当人，当然，你们也不怎么拿自己当人。”
镜九微懒得和他扯嘴皮，下了车就往别墅里走：“三天后，你来这里给我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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