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不如烟（一）（修）
【本节概要】
十五岁的男孩，蜕变成大人，走上了有栖川家主的位置，眼神坚毅地如同饱经数十年沧桑的旅人。
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刚刚到他腰的妹妹来到了家族的陵园，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开了一座坟，从中取出了一炉骨灰。
“爸爸，我带你，去见妈妈。”
【正文】
镜九微在十岁以前，确实是叫有栖川九微，她也确实有个哥哥，叫有栖川十阙。
“哥哥，九微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出自古时的‘十六字心传’，是中国的一句古话，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微，如女子青丝，微妙至极，虽然千丝万缕，却可以整洁如娟。九，是至多之数，意在勉励于你。”
“九微没听懂，那九微以后是不是要过苦日子了，很艰深。”
“怎么会呢？你是我有栖川家的千金，谁敢为难你？”
“那哥哥，十阙是什么意思？”
“古代军法有云，围师必阙，意思是包围敌军时，要留下让他们逃跑的缺口，这样才能一网打尽，所以阙是缺口、缺陷的意思。十，是至满之数，意在警醒于我，在高位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那听上去，哥哥比我还惨诶。”
“是啊，所以我们兄妹只有彼此了，如果不想这么惨下去，九微要乖乖的哦。，”
“我会的，哥哥！”
有栖川九微刚出生那年，就失去了她的双亲。
当时有栖川家族的旁支仗着九微的父母善良，企图侵占家产。然而善良的人不等于没有脑子的人，九微的父亲清理完自家门户后，因为心爱的妻子怀了二胎，想着为腹中孩子积福，就没有对旁支一家赶尽杀绝。
九微的母亲来自普通的工薪家庭，九微的父亲为了娶她，承担了很多来自家族的压力，其中很大部分来自九微的爷爷奶奶。
正是九微的爷爷奶奶将□□引入了有栖川家族的版图中，奶奶便是当年媚视烟行的□□公主。九微的父亲一方面不愿意接手这部分生意，一方面又因为妻子和老一辈不和，便早早搬出了有栖川家的古堡，自己一家在外居住。
搬出去的第一年，有栖川家的太子爷，有栖川十阙就出生了。这个名字还是当时的家主，九微的爷爷取给她哥哥的，本意是想通过这个名字警告不听自己话的儿子，结果九微的父亲一听到这个名字倒是很满意，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仗着家族的势力无法无天，所谓“庙堂阶前生死动，黄金冠上白骨重”，身为有栖川家族的长孙，有栖川十阙确实需要保持时刻的清醒，戒骄戒躁。
幸福的一家三口在十阙八岁那年，盼来了这个家庭的第四个成员。结果就在九微诞生的当晚，本来满是温馨的别墅遭到了家族旁支的报复，旁支一家怀着鱼死网破之心和九微的爸爸同归于尽了，九微的母亲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九微生下，交给了听到母亲生产讯息从学校匆忙赶回的有栖川十阙手上。
“十阙，这是你的妹妹，九微。”九微的母亲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却依旧笑得很是慈祥：“去找你们的爷爷奶奶，不要为父母报仇，要好好照顾你的妹妹。”她看向九微父亲的方向：“爸爸妈妈走了，但你们一定要幸福……”
十阙抱着襁褓中同样满身血污的妹妹，跪在父母身边朝他们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很奇怪，刚刚出生的九微一声没哭，十阙却在那个时候哭尽了一生的泪。
从十阙的家到有栖川古堡，有两个小时车程。十阙坐在计程车后排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让看不起他出身的爷爷奶奶，心甘情愿地把家族大权交到他手上。
但第一步，十阙知道，他要先住回有栖川古堡。不然的话，他和她妹妹两个人，恐怕活不过三天。
一个八岁的孩子失去双亲，普通人家的小孩可能要在坟前哭上三天三夜，十阙用了三个小时就整理好了心情，规划好了未来。
当他跪在有栖川古堡前的时候，有些年龄大了的资历仆人还在嘲笑这位不受重视的小少爷和他怀里看着就不怎么健康的小小姐，没人想得到，十年后，他就会站在这座古堡的顶端，俯视如同蝼蚁一般的众生。而他的身后，是有栖川家最尊贵的明珠，有栖川九微。
有栖川九微两岁那年的生日，她哥哥翘掉了家庭老师的早课，带着妹妹溜出了古堡，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坟地。
当时十阙因为自身的聪颖颇得家主爷爷的青睐，而他也在下人里打通了自己的关系，因此兄妹俩在有栖川家生活得还算自由。
“哥哥，去哪？”九微还是个奶声奶气的白团子，身上穿着十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小花袄子。
“九微乖，哥哥带你去看爸爸妈妈。”十阙抱着妹妹，好言好语地哄着。
“爸爸，妈妈，看爸爸妈妈！”九微很是兴奋，她虽然没见过爸爸妈妈，但知道她有爸爸妈妈。
“爷爷奶奶呢？为什么不去？”但她没有看见爷爷奶奶，有一些疑惑。
十阙正了正九微头上的帽子：“九微喜欢爷爷奶奶吗？”
九微一双乌溜溜葡萄似的眼睛望着哥哥，不说话。
“有什么小秘密不能和哥哥说的？”
“爷爷，是家主。”
十阙思索了一下妹妹的话：“所以？不得不喜欢？”
九微摇了摇头：“所以不喜欢。”
十阙脸上浮起来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摸了摸妹妹的头。
“哥哥，妈妈在哪？”九微看了看光秃秃连草都没有的四周，只有眼前一块碑：“妈妈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不好玩。”
十阙被妹妹拽得一个踉跄：“乖，妈妈就睡在这里，跟妈妈说说话。”
“说什么？”
“你身上的衣服就是妈妈给你织的，你说说什么？唉，随便说什么都行，妈妈都喜欢听。”
“哦，妈妈！我叫九微！哥哥说这个名字是你给我取的，但是哥哥非让我跟爷爷奶奶说这是爸爸取的。我见过爸爸好几次啦，这还是第一次来见妈妈你，妈妈，我特别喜欢你给我做的衣服，我就喜欢这种红红的，但是爷爷奶奶总不让我穿这么好看的衣服，他们总喜欢让我穿没什么颜色的衣服，那些衣服虽然漂亮，但是妈妈织的衣服好看！”
“妈妈，哥哥说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和你了，可是他还是带我来见你了。我觉得你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好看，我想……”
妈妈，你不要担心我和妹妹了，你看，妹妹多可爱，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美人，迟早有一天，我会让爸爸来陪你的。
“哥哥，爸爸为什么不和妈妈在一起？”
“九微，你是想让妈妈搬到爸爸那呢？还是想让爸爸搬到妈妈这？”
“爸爸，搬妈妈这，但是要花花，这里，这里，都要花花。”
“好，都种上花花，九微喜欢什么颜色的花花？”
“喜欢，喜欢蓝色、紫色加在一起的花花！”九微指了指衣服上的一朵绣花，蓝紫色的线勾勒出了一朵不知名的花。
带着九微溜回古堡时，十阙偷听到了奶奶和管家的对话。
“九微这丫头，性子不安稳，多给她加些礼仪课。”
“老夫人，小小姐才两岁，礼仪课什么的还不急呢。”
“三岁看老，世家大小姐哪个不是从小学起来的？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会做世家女的典范，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样她才有用处。”
“是，老夫人。”
“这丫头身上留着不干净的贫民血，估摸着难教得很……”
两人说这着话渐行渐远，十阙捂着妹妹的耳朵，眼里的温度也降至冰点。
有栖川十阙十五岁那年，他的爷爷寿终正寝。
“奶奶，你始终没有有栖川家的血脉，这一点，和我的母亲，又有什么不同呢？”还是少年的模样，却带人在谈判桌上和他的奶奶剑拔弩张了整整一个下午。
“雅初老师，你说哥哥能达到他的目的吗？”在古堡的一个房间里，尚显稚嫩的小女孩坐在肃穆的高背椅上，双脚都够不着地。
云居雅初从不远处的黑板旁走了过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当然会的，十阙已经准备了三年，不可能输的。”
“老师！”小脸上挂着满满的不开心，九微努着嘴说到：“不要拿还带着粉笔灰的手蹭我脑袋！”
“呀咧呀咧，小九微才七岁，就这么有大小姐的架子，平日里的礼仪课没有白上嘛。”
云居雅初是有栖川十阙的同校学长，高他两届，是十阙在学校里唯一的对手，也是朋友。云居雅初的父亲是个亡命天涯的国际逃犯，贩毒、□□、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自从有了云居雅初这个孩子后，却改邪归正，但却没逃过敌人的追捕，在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了自己的死对头，一名日本籍的国际刑警。
云居雅初自小经历非比常人，因此也有一身好本事，和十阙结识后，被他请来当九微的家庭老师。
同时，十阙也趁此机会，和云居雅初一起，在有栖川的地下势力里培养出来了属于自己的一把尖刀“阙宫”，里面有二十六名顶尖杀手，以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命名，其中最为厉害的杀手身份最初只有十阙知道，mirror，云居雅初。
那天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有栖川十阙昂首挺胸不怒自威，扶着微微佝偻着背的奶奶。胜负，已经不言而喻。
同一时间，云居雅初还在房间里孜孜不倦地教着九微人情世故与各类学科，天上的云慢悠悠地飘过这方正在变天的古堡，而还没在有栖川九微的故事中登场的幸村精市正就读于远方的南湘南小学，他的网球才华初露头角。
那时的有栖川九微还不知道，她一无所有的人生，会在她富有四海后，再一次枯瑟如深冬。她正在满心满意地期待为父母合于一坟的陵园种上漫山遍野的鲜花，和她最喜欢的哥哥、最尊敬的老师走在微风轻拂的山路上。
“爸爸妈妈会喜欢这些花吗？”
“会的，只要是九微种下去的，爸妈都喜欢。”有栖川十阙刚刚开完会，他初掌大权又极为年轻，底下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的人，因此这一阵子他整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的睡觉时间只有两三小时。即使是这样，他也会每隔两三天来看看父亲和母亲，还有一定会在这里的九微。
“最近云居说你天天早出晚归，又要跟上学习进度，很辛苦，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十阙看着眼前耐心浇着水的妹妹，不无担心地说到。
九微撇撇嘴：“知道了哥，我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岁了，你别天天都觉得我还是个三岁小孩。”
“你要是个三岁小孩我还放心了，天天让云居抱着你就行。”
有栖川九微小脸一红，嘟囔道：“雅初老师也很忙的好吧。”
“明天我让管家叫几个人过来，给你量一下身寸，好做衣服。你最近个子窜得快，哥哥要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你自己跟管家提，或者跟云居说。”
“不是，哥，这种事怎么也要麻烦雅初老师啊，他不忙的吗？”
“唔，你哥更忙。”
不远处云居雅初迈着悠闲的步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十阙，九微，准备一下，回古堡了，客人快到了。”
“什么客人？”九微很是好奇。
十阙深深看了一眼父母在墓碑上的合照：“是爸妈的老师。”
回到古堡后不久，九微就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教授被哥哥和雅初老师一左一右扶进了客厅。
“森野教授，真是很抱歉，还麻烦您亲自登门，本来该晚辈去拜访您的。”
“诶，你这小子说什么话呢，我老头子赋闲在家，你天天这么事，我来看你就行了，你去看我，我家里都没什么东西来招待你。咳咳。”森野天一虽然精神矍铄，但身体看着却不大好的样子。
“这是？九微吧？”
九微连忙上前，一边点头，一边应和：“爷爷您好，我是有栖川九微。”
“你这哥哥半点不像你母亲，但你这小丫头，可真是像啊，就和她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爷爷，你在我母亲小时候就认识她了？”
两人将森野天一扶到了沙发上，森野天一两手拄着拐杖，开始回忆往事：“我估计啊，你们也没怎么听过你们外公外婆的事情，也罢，就给你们讲讲。”
“你母亲自小，就聪明、用功，虽然她爸妈啊，只是学校里的保安和后勤，但对于女儿的教育抓得很紧。也差不多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吧，我在我课上，瞅见了这么一个小姑娘，一众硕士生、博士生里，坐着这么个小不点，还一板一眼地做笔记。”
“我下课后问她，听懂了多少，她说什么也没听懂，哈哈，可有趣的小妮子了。”八十多岁的老爷爷眼里、脸上流露出对往事深深的怀念，让人看得眼睛一酸。
“后来，她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来听我的课了，那么美好的年华，却认识了你的父亲。”
“当然，不是说你的父亲不好，他更加聪颖又刻苦努力，又有一个好的家世，学校里追求他的女孩多得如过江之鲫。”
“如果你的父亲不姓有栖川，任谁都会觉得那是他们俩真是天生一对、金玉良缘。然而这座古堡，庭院深深，很多人，走不进来，很多人，走不出去。”
“我当时就劝你们母亲啊，放弃吧，有栖川的门槛，她终其一生，也踏不平的。”森野天一说到这里，嗓音甚至有些沙哑，双眼也红了起来。
“踏不平的，是人心吧。”九微喃喃出声。
森野天一看了她一眼，很勉强地笑了笑：“你们母亲在天有灵，会很高兴的，她有两个好孩子。”
“那外公外婆呢？他们怎么样了？”九微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好了，九微，你先回房间吧。”十阙面上看着不为所动，但眼神中仿佛有着莫大的哀伤：“去把云居给你布置的作业写完，让我和森野教授谈谈正事。”
“这倒是，今天来，是来谈正事的。九微，改天让你哥哥或者你老师带你去我家玩，我家老婆子，可喜欢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了。”
“好的，森野爷爷再见，我回房了。”九微站起身，向客厅中几位微微示意，就离开了。走之前路过云居，还扯了扯他的袖子。
云居雅初笑得很是无奈：“乖，自己回去，把昨天剩下那半本书读完。”说着，伸手摸了摸九微的头。
九微脸上晕开了一层粉红色，点了点头，回了房。
在森野天一的帮助下，十阙的商业版图扩张得那叫一个快准狠，日本黑白两道逐渐没人奈何地了这位少年家主，不少原本对有栖川家这一次权力交接不看好的世家，也纷纷与其结交示好，甚至还有人打上了有栖川九微的主意。
“这帮人竟然还想着结姻，想娶九微？他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有栖川十阙难得发这么大火，他在自己书房里狠狠地拍着桌子：“云居，这种人你还拦着我？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有戏呢！”
“下个月才是九微的十岁生日，他们确实着急了些。但你现在处于关键时刻，有栖川家能不能再上一层就看最近了，这个时期少给自己树敌为好。”云居雅初靠在一边的椅子上，手上拿着瓷杯一口一口喝着茶。
“反正这帮废物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留着他们简直闹心。”十阙话虽这么说，语气却软了一点。
“以你现在在日本的权势，等她出嫁，恐怕嫁谁你都觉得委屈了她。既然如此，想这些没用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这几个五十年协议签下来，还有入股这几家公司的事情。”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挑妹婿是看他有没有钱，我挑妹婿当然是看他对九微好不好。”
“这些人肯定会把九微当祖宗一样供着啊。”
“我要他们像供我一样供着九微干嘛？那他们干嘛不努力生个女儿嫁给我。我要的是对九微一心一意，起码不能比你对她差。”说到最后十阙的语气甚至有些不满意了起来：“我这个吃里扒外的妹妹，最近怎么对你比对我还好？明明我才是她亲哥。”
“想嫁给你的名媛也不比想娶九微的少，你有空怎么不挑挑自己的另一半？”云居雅初避而不答。
“她们想嫁atm机和黄金库，哪里真的想嫁给我。”
“十阙，你在这个位置打算为爱而结婚，是不是有些天真了？”
“不天真，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不重蹈我父母的悲剧。”十阙转着钢笔，一本正经：“我不为传承有栖川家的财产和地位而活，我为有栖川十阙而活。这个姓氏即使重要，也是因为这是我父母的姓氏。”
“再说了，”十阙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我要是真的看中出身，你这辈子，不都成不了我的妹婿了？”
云居雅初一贯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你在说什么？我和九微……”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十阙摊了摊手：“九微还小，我们不讨论她的心意，你如果对她半点想法都没有，你能这么一直守着她？”
云居雅初的喉结上下滑动，一贯无情无欲的眼里满是纠结：“她还太小了，我们现在不聊这个。”
“行吧，你自己注意着点就行。”十阙倒也不担心云居雅初对自己还未长开的妹妹下手，毕竟他俩谁更舍不得九微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还真不好说。
“九微这次的生日会，我打算把让日本的上流社会，看一看我有栖川家的掌上明珠。”
“是个好时机，但不宜过度高调，还是就请几家关系好的人来吧。”云居雅初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赞同了十阙的提议：“她毕竟还小，你也没有让她接手你生意的想法。”
“嗯，我还是想让九微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不需要委曲求全。”
两人结束了这一段谈话，又连忙投入了工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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