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永远的失去

事故霎时间就中断了交通，众人在马路中间围成圈，司机从车上下来，浑身颤抖，绕到车后看了一眼，双腿一软就倒在地上，李学恺和雷穆阳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李学恺瞪大了眼睛，直到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下来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

人群早已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李学恺用力推开人群，“让开……你们给我让开！”

他用力的挤到人群中间，看着躺在一片鲜红里的爸爸，不知该作何反应，“爸，爸……你……你醒醒……爸……”

他想抱他起来，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手足无措的跪在他身边，拉住他依旧温热的手，“爸，你……你喊我我听见了，我没跑，爸……爸爸，你说句话啊……爸？”

回应李学恺的只有沉默和低声议论，李学恺回头看人群，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报警了吗？叫救护车了吗？帮我叫叫救护车，谢谢你们！”

人群却依旧只是默默的站着，看着，宛若没听见一般，李学恺的眼泪成串的掉下来，“报警啊！叫救护车啊！谁能帮我叫叫救护车！”

雷穆阳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能挪动双腿，他跌跌撞撞的挤进人群，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把拉起瘫软在一旁的司机，一言不发的从他口袋里抢过手机，快速的拨了120，“喂……这里……这里是旧城区……安业路口……有人受伤……”

雷穆阳全身都克制不住的颤抖，叫了救护车，报了警，他来到李学恺和李峻身边。

“李叔……”

他伸手要拉李峻的手，李学恺却一掌打开了他的手，“别碰我爸。”

雷穆阳心痛不已，“小恺，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说，别碰我爸！”

李学恺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他抬眼看向雷穆阳，泪眼模糊的双眸里是深远的恨意，他咬牙切齿，“我说过，我爸他……不会为难我们，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信！”

雷穆阳低下头，不敢和李学恺质问的目光相对，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重放，他的眼泪克制不住的掉下来，“我……对不起，小恺，我真的没想到……对不起……”

“没想到？我爸他一个人站在车流里喊我们，如果我们不跑，他就可以等绿灯，就不用因为怕我们消失在人潮里急急的穿过车流！雷穆阳……他是我爸！现在他躺在这里……他死了！”

雷穆阳的心疼得像要碎掉，他拼命的摇头，“不会的，我刚刚叫了救护车了……救护车很快就到……”

“雷穆阳！”

李学恺站起身来扯住了他的衣领，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瞪着他，痛苦和悔恨在他双眸里交织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用正常的方式沟通……为什么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处理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劝告，永远都听不进去？！”

“小恺，我……”

雷穆阳垂下眼，眼泪掉下来，只觉得脖颈的衣领，越锁越紧，他抬眼看向李学恺，痛苦的泪水在他双眸里积蓄着，他扯着他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他凑到他面前，连声音里都是痛苦，“雷穆阳，你……你……你杀了我爸！”

李学恺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失声，雷穆阳的痛苦也瞬间就决了堤，李学恺放开他，他却想伸手拉他，“小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李叔他一定能救活的……”

“你滚开！”

李学恺用力的甩开他，从未有过的悔恨在心中无边无际的蔓延，“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再也不是兄弟，你……是我一辈子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

这四个字一瞬间就将雷穆阳的心击得粉碎，他不死心的伸手拉李学恺，一次又一次，李学恺也依旧一次又一次的甩开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语言，可雷穆阳知道……

小恺一次又一次的甩开他的手，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语言。

他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失去了那个疼爱他如儿子一般的长辈，也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他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无声的眼泪忍不住，他看见安保队长带着人从人群里涌出来，他们上来拉住了他，他却只想失声痛哭，时间的轮转忽然间就正常起来，救护车也来了，警察也来了，不多时，雷东徽也来了，现场喧闹不已，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只看见雷东徽眼里的震惊和失望，他看见医生和护士蹲在地上，围住了李叔，他看见警车顶上红蓝交错的灯。

如同他的人生，喧闹不已，却又无声无息。

警察带走了李学恺和雷穆阳，安保队长和雷东徽也跟着，救护车还未将李峻送往医院便有了结论，“在救护车到达前便已没有生命体征”。

派出所里，雷穆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李学恺是如何交代的，可不管李学恺说什么，他都认，事情不多时便调查清楚了，旧城区的路口限速是60，肇事车辆并未超速，肇事司机也并未逃逸，他的手机里有110和120的拨号记录，而李峻违背交通法规在先，也就是说，这件事，就算不是李峻的全责，司机也不会承担主要责任。

而肇事司机也表示，愿意自发的拿出一笔金额作为对这个破碎家庭的补偿，谢琴在派出所里搂着李学恺哭成了泪人，可面对肇事司机这样的态度，他们也指摘不了半个字，一条人命，就在无尽的悔恨里，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雷穆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雷东徽回到家的，到家已是深夜，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户玻璃倒影的自己，脑海里却都是李学恺满脸是泪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用正常的方式沟通？为什么……你总是听不进别人的劝呢？

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我兄弟，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垂下眼，眼泪悄无声息的掉下来，李叔的笑脸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出现，亲切的，和蔼的，无奈的，从七岁开始，李叔就一手操办他的生活，老师请家长是他，开家长座谈会是他，送他回家是他，他去夜场，关照他保护他的也是他，而今天……

他的生命，却因为自己莫名的叛逆，永远的停滞在了马路中心。

他抬手捂住脸，却挥之不去脑海里那张亲切的脸，他笑着对他说，“穆阳，骑车不安全，等你毕了业考了驾照，叔给你买辆车”，他无奈的看着他，“祖宗，你能不能不要淘气了”，他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走，给我回家”……

李叔是李学恺的爸爸，可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眼泪顺着指缝流下，他站起身出了门，来到雷东徽房间门前，擦了擦眼泪，抬手敲门。

敲了三次，都没有动静，他轻轻的拧开门栓，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本以为雷东徽睡了，可看了许久才发现，一片黑暗里，雷东徽静静的坐在吧台边，桌面上，已有两三个空瓶。

悔恨再一次占满了他的心，他走进去，轻轻的关上门，来到雷东徽面前，没开灯。

“明天……我想去参加李叔的告别仪式……”

然后，我就会乖乖回到家里，听你的话，哪也不去。

雷东徽沉默的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仰头的瞬间雷穆阳才看见他脸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早已泪流满面。

愧疚在他心里蔓延，他低下头，心里疼得攥紧了拳，“对……对不起……我……”

“好。”

雷东徽的声音是听不出情绪的平静，一个“好”字，打断了雷穆阳难以启齿的道歉，雷穆阳知道此刻的道歉一文不值，可除了道歉……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做的。

“我……明天回来之后，就待在家，哪都不去。”

雷东徽轻声笑起来，这是雷穆阳记忆里他为数不多的笑声，可此刻听来，却无比讽刺。

“不用，你哪都能去，从现在开始，你想去哪就去哪。”

雷穆阳抬眼，看不见雷东徽的脸，却能看见他手上微微颤抖的酒杯，他沉默的倒酒，喝酒，倒酒，喝酒，雷穆阳忍不住，伸手挡住了他要喝酒的手。

他也没生气，放下了酒杯，往后靠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满脸泪痕，却轻声笑，“雷穆阳，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雷穆阳抬头看他，他们的目光对在一起，雷东徽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和灰心，他没说话，心里却涌上恐惧，恐惧他接下来要听到他说的话。

他总觉得，那句话，会让他万箭穿心。

他急急的回身，雷东徽哽咽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雷穆阳……”

他顿住脚步，恐惧和悔恨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不要说，雷东徽，不要说你后悔生了我，不要说……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要说这样的话。

纵然我们总是互相伤害，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和我流着相同的血液了。

求你了，雷东徽，不要说。

“如果可以重来，我真宁愿……我们，从未相见。”

雷东徽喝掉杯子里的酒，眼泪就止不住，心都疼得宛若被剜了一块。

如果没有雷穆阳，阿瑶就不会因为怀孕停止治疗，更不会在产房里因为坚持要顺产而挺不过来，如果没有雷穆阳，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麻烦李峻，更不会因为他一通关心则乱的电话而丧生。

如果可以重来，他真希望他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社会小青年，陪着阿瑶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让她靠在他的肩头笑。

如果可以重来，他希望和李峻此生都不复相见，他当他的落魄大学生，他当他的社会小青年，哪怕他们没有这十几年的相伴，至少，也还能各寻安稳。

如果可以重来……

可是，人生，如何能重来？

失去就是失去，纵然疼得挖心剖肝，失去……已经失去。

雷穆阳垂着头，快速的拉门离开，他刚才一瞥之间看见了，雷东徽的钥匙就放在桌面上，他没说谎，他是真的不想管他了。

他是真的希望能重来，也是真的希望和自己……不复相见了。

他趴在床上，拉过被子，从未有过的失声痛哭，他终于……终于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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