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离别
缦翊院里周瑛同孙芷坐在偏阁，这间屋子专存孙芷习武所用的弓剑。剑架上的长剑寒影绰绰，几张宝弓悬挂在墙上，十分耀眼。
每年孙芷生辰之时，鲁肃都会亲自给她制一张弓。
周瑛无数次和鲁肃抗议，为什么她的生辰只能收到玉谍，这样的小玩意。
孙芷得意说自她十岁就拜师鲁肃，算是大徒弟，即是爱徒，自然是特殊对待的。
每次两人争论不休，鲁肃在旁都笑而不语。依旧在孙芷生辰之时送上新弓，在校马场等待见到她拿到贺礼时喜悦。
孙芷坐在锦榻上，拿丝帕仔细擦拭着弓弦，动作轻而慢，生怕伤了紧绷绷的弦，小心翼翼对待处之的模样，有些不像平时笨手笨脚的她。
“这几日怎么没练？难不成因我不去，你一人无伴觉得无趣。”周瑛问道。
“没你最好，师父能一心一意教我。”孙芷娇嗔道，“师父这些时日回东城祭祖，不得空。”
“那你也不能偷懒，在这里这院子不能练？”
“这几日侯府置办喜事，母亲说舞刀弄剑的不吉利。”孙芷撇了撇嘴。
“二哥哥又要娶亲了。”周瑛淡淡一笑，“想来我该准备贺礼了。”
“可见我二哥好像并不开心。”孙芷回忆起每一次娶妻纳妾的喜事，孙权都像是对待丧事一样。
忽而，孙芷的侍女冉安走到屏风那，先向屋内张望了一下，看到周瑛静坐在那，含笑不语，立即迈着轻而急的步子，走到孙芷身边，附身耳语了两句。
只见孙芷听完后有些许惊讶，望了眼周瑛后说道：“阿瑛，母亲遣人来寻我去璋雍院一趟。”
说完见周瑛正准备起身走，连忙把她按住，“无妨！你且在这坐着，我一会便回。”
孙芷同冉安一前一后的出了缦翊院后，静悄悄的院落唯有微风吹过，还夹杂些许冷意。
被冷风吹的周瑛立即打了个寒颤，一边掖着衣襟一边起身去把窗边的帷帐拉上，刚回身就见孙权站在自己面前，陡然间睁大眼睛，不自觉的倒退一步，整个身子紧贴着窗。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周瑛被孙权压制着在窗边，怔怔地瞅着他。
“我没躲至尊。”
“那我去周府，你为何避而不见？”
周瑛沉默不语，不愿回答，脸上神情渐渐起了变化，一种愧疚、埋怨交织在眼中。
“过几日孤便要纳步氏为妾了。”
步练师的倩影浮现在周瑛眼前的让她觉得无比厌烦。
“听说了。”
她不咸不淡的三个字钻进孙权的耳朵，像是触碰了他的哪根神经，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周瑛疑惑地望着他，“你娶亲为何每次都要问我，当初娶谢夫人要问我，纳袁夫人也要问我，现在纳步女郎，还要问我。又不是我娶亲，次次都要问我作甚。”
话到嘴边，孙权有些不甘心的咬着牙，望了眼周瑛，缓缓低下头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真的打算去益州寻那个男人？”
听到孙权提及到益州，周瑛没有丝毫惊讶，意料之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是默不作声。
孙权恨声逼问道：“你远去益州寻赵直解梦，是为了找你心心念念多年的檀郎是吗？玉台君辛苦卖画也是为了寻檀郎是吗！”
周瑛听完意识到自己从未和赵妙莹说过檀郎，除了黄媛只有长庚知道檀郎。
又见孙权眼中一切明了的神情，突觉脚下一软，仿佛踩在一团棉花上，她本能的稳住身子，支撑着自己。
孙权见周瑛不言语，默认的神情激得他强压着内心的怒气，竭力克制住自己快要发泄出的情绪。
“你寻了他两年多，没有一点消息，还不愿放弃，这个檀郎就这么让你魂牵梦萦吗？”孙权沉痛的声调说着，神情愈加悲戚。
周瑛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半晌声音哽咽说道：“是。”
她这个答案让孙权不愿相信，此刻心中的苦恼和困惑一消而散，唯有混乱不断加重。有一瞬间，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孤不让你去寻他，你会怨孤吗？”
周瑛心中一惊，慌里慌张的迎上孙权的目光，见他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叹了口气说道：“孤宁肯玉台君卖画是为了勾结江东士族，而不是为了那个男人。”说完便猛地拂袖而去。
独留周瑛一人站在那，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感觉一阵一阵的春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向自己袭来。
绣墩手提药包，疾步穿过一道长廊上，廊外的花木丛开始于春日烂漫绽放。进入房中看到黄媛面色惨白的坐在那，手中还拿着温热的手炉取暖。
在一旁给黄媛收拾行装的周瑛，抬头见到绣墩连忙询问城中的情况，得知周府外盯着几个耳目，方才取药的功夫都有儿耳目跟随。
周瑛停下手中的事，过几日黄媛便要返回荆州，孙权派来的人正监视着自己，想跟着黄媛逃出吴县谈何容易。
“女郎，女郎。”
一声惊呼随着薜荔闯进了屋内，
“女郎，我嫂嫂过世了，我得归家……”薜荔跪倒在周瑛面前哭诉道。
这个消息立即在周瑛心中炸开，怎么会过世，她猜测是长庚将她寻檀郎的事告发出来，定是为了换得医他夫人病症的银钱，想必现在银钱已到手，人却仙逝了。
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思索，以致无法马上回应薜荔归家的请求。
定心之后便跟着薜荔，一同去了长庚的家宅。当她踏足于此，满目白素，前来吊唁的都是周遭邻居。
尾随周瑛的几个眼线见此哀泣的景象，也都自觉的立于宅门前，没有紧跟周瑛。
她越过门厅，来到长庚夫人的灵堂前，停住了脚步，用来接待宾客的正堂简陋不堪，此时却被一应白色的覆满，白色的孝帘、素幡、牌位前不断燃起白蜡和长香，散发出呛人的味道和屋内的霉味交杂在一起。
堂内哀伤的气氛之下，长庚跪倒在那，身着素服，头缠白布，整个人失魂落魄，毫无生机，手边的一个漆盒内摆满了蜜饯。
周瑛看到那盒蜜饯，情绪像是受到了震荡，一阵酸苦涌上心头。见到长庚抬起头望着自己，那张瘦长的脸布满愁苦，微微张合的嘴想说，可却与自己对视的那一刹那僵住了。
长庚缓缓起身，与周瑛走到一处无人之地，多日的哀痛早已抽干他的心力，努力的想站稳，可两条腿却是软绵无力。
他见周瑛并不言语，而是从身上的革囊中取出来一枚玉蝉，交给了自己。
“我瞧你这家徒四壁，就拿出来一枚玉命人雕成了蝉，你且放在你夫人口中再行下葬吧，口含铜钱到了下面，到底是委屈了她。”
“周女郎，我……”长庚接过玉蝉，突然跪倒在地，声音愈加颤抖，整张脸被泪水胡满。
“你知道的事愿说便说，若是不愿我也不逼你。”
“陆府的徐夫人，她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直接派人来我这，说只要把您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她必会倾力救治我夫人……我也是……”
听到这的周瑛顿时噎住了，即便她已经猜到这件事和徐若琼有关，可徐若琼又是怎么知晓她和长庚之间关系。
她面对长庚虽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心中强压着怒火，可望着他这痛苦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里这团火也是烧不起来了。
“你若真心对我有愧，就请最后帮我个忙。”
连下了多日的暴雨，吴县城中街道上尽是排不掉积水，泥水溅在素服之上，显得分外突出。
街巷深处，哀哭声连绵不绝。长庚怀抱着牌位，身后紧跟着送葬队伍，还有那口漆黑的棺椁，正络绎不绝的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孙权派出的眼线之首吕仓，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送葬队伍中人，一片素白分不清谁是谁。
“长庚怎么选了这个日子把他夫人下葬了？按理说不应该再守丧半月吗，”
“花那些银钱终究留不住，还不如早些下葬，让他夫人尽早脱离苦海。”
吕仓在旁边听着围观众人的闲谈，他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只等手下回来。
“前前后后都搜过了，整个宅院没人。”
“我今早亲自跟着周女郎来这的，说是给长庚夫人上柱香便回。难道周女郎也跟着去送葬了？”
“我细瞅过了，没有。”
几个人七嘴八舌弄得吕仓心乱如麻，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坏事了，快些去周府查看！”
华灯照耀整个城都，欢愉的音乐在空中飘荡，周府院中山荆子花依旧盛开。
码头边胡综看着黄媛的脸庞，心如刀割，不过半月的功夫便瘦了一圈。
他慢慢抚摸着黄媛的发髻，然后从袖中掏出那枚上元节他亲自给黄媛挑选的发簪。
看到胡综手中这枚碧玉藤花玉簪，黄媛瞪大了眼睛，身子开始微微发抖，两行清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我怕是没有福分再戴这枚簪子了。”
“胡话，没你在，我做的鸡头粥怕是又要把盐巴当做糖了。”
胡综柔声说完，便小心翼翼把玉簪给黄媛戴上。
“你且先回荆州调养身子，过些时日……”
黄媛听胡综这般说，愈加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紧张的一颗心提到喉咙处，满怀希冀只等着他下句话。
“待无人再想起此事，我便去荆州提亲，到时你嫁来我这，便没有这些糟心事了。”
一抹属于春天的光亮，让黄媛心中的疑云顿时消散干净，她的脸终于开朗起来。
“好，我此去，你得顾好自己。”黄媛说完便转身进了船舱。
胡综紧盯着黄媛离去的身影，咬紧了嘴唇，有片刻工夫，便默默转过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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