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卜命
“玩砸了吧。”
周瑛看戏般瞄了眼目瞪口呆的赵直。
“她可不是一般的伶人，修得一身的诗书画艺，若不是家道中落才不会沦落到闾巷娼馆，别人上赶着送钱都换不得美人一笑，你倒好，直接折了她心爱的绿梅。”
周瑛初次与文欣相遇，是她在卖维米尔秘密的时候，与她攀谈的文欣，举止间自带一种贵气，即使她时有放浪形骸之语，却也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仪态。
那时周瑛就疑心文欣应该是在高门贵户，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后来两人相识熟络，脾性相投，了解一番，果不其然，只因家遭大难，文欣才来绿云楼里当起了乐娘。
听闻这些的赵直，捻起散落于地的梅花，叹道：“在下确实不知。”
那一脸的懊恼神情，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才回成都，怎么又要逃，吴府的人寻你作甚？”周瑛问。
“怪我这相面的本事，当初吴懿的妹子能嫁给刘焉的三子刘瑁，就因我说了句，吴氏乃是大富大贵的凤仪之相。”
“可叹啊，你这相面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周瑛眨巴了眼睛，似有取笑之意，“你相面都失败过一次，吴府的人该不会还想做第二次冤大头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赵直眼睛像是放了光一般，立即兴奋说道：“刘璋也想给儿子刘循找个凤仪之相的夫人，这不吴懿又起了心思，不过他那小姨子着实拿不出手。”
赵直摆了摆手，又端起铜卮畅饮起来，屋内寂静的落针可闻，屋外呼啸的风像是也停止了。
食案上的残羹冷炙已经入不了赵直的眼，他盯着出神的周瑛，见她默不作声地转动着拇指上玉谍。
突然他牵过周瑛的手，展开她的手掌细瞧了起来，这个举动着实让周瑛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抽出手去，却被赵直牢牢捏住，动弹不得。
少顷，赵直突然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来的如此突兀，吓得周瑛没有丝毫犹豫，缩手抱怀，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癫狂的人。
“吴懿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真正的凤仪之相在这呢。”赵直抬手一指周瑛。
见周瑛眼中的疑惑和茫然，他补充道：“若是能把你手心的这条掌纹挑破连同，那可真是做皇后的富贵命！”
周瑛护着手，脑补掌纹被挑破后血腥的场面，不禁皱起眉头，
“你家妙莹也是这般说，可我梦里梦见自己嫁的可是一个丞相，怎么就变成了皇后了。”
“所梦为何人？”
周瑛打开贴身的革囊，把折了许久的画帛展开，一个身着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裾的伟岸背影，是那般年轻挺拔，素纶巾束起的黑玉乌发，足以迷乱孤寂的夜。
“所梦为何事？”
“梦见已然年老的我，目视纷落的黄土掩盖漆黑的棺椁，那位与我相伴了多年的人，就此埋葬于尘土之间。”周瑛回忆起梦中之景，剧烈的心痛随之而来。
“他是位丞相？”
周瑛点了点头，“好像他的离去，让世间万物为之同悲。”
她这低沉的语气，让屋内开始变得僵冷起来。
“你想寻到他？”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足以让梦中的我挂念了一生，还这般无怨无悔。”
我，就想见见他。
周瑛低垂头，嘴角浮现一丝自嘲的苦笑，“这梦中生离死别的苦痛，我每梦见一次，便经受一次。我千方百计的寻你给我解梦，就是要想把梦中的所有，探听个虚实明白。”
“如若梦境为真，你真要与此人相伴一生，最后落个他先你而去的结局。若真遇见此人，你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吗？”
“不会。”周瑛摇了摇头，“梦中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离别，想来都敌不过现实中的一次。我即知这以后的走向，又何必再自寻末路。”
“若是那人值得呢？”
赵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瑛，见她心神激荡，脸上浮现出说不清道不明地纠结神态。
待心思已乱的周瑛的出了绿云楼，即是暮色沉沉。
她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牙，忽而想起找赵直的话，不禁回忆起梦中苍老的自己，面对檀郎的离世，心境是彻骨般寒凉，浑身布满的冷意，像是置身于广寒宫中。
掖紧了衣襟，径直赶回了平婶家，看见诸葛亮正搅拌白灰浆，修整墙壁上的缝隙。
待他一阵精细的涂抹后，那面残壁灰墙如翻新一般。
让平叔连连夸赞起来，还不忘骂平丘两句，若不是因着那断腿，爬上爬下不便，也不好意思麻烦在这寄居的客人。
倒是平丘没把诸葛亮当外人，一口一个大兄弟好手艺，想来以后是饿不死了。
周瑛看见璀兰那件许就不亮的屋子，又重新明了起来，走进屋内一看，发现何袛与璀兰坐在一起，闲谈密话。
两人见她悄无声息的进来，连忙起身，尴尬地脸色浮现一丝红晕。
何袛待人宽厚通达，笨嘴拙舌说不得场面话，和周瑛简单寒暄几句，便同璀兰依依不舍分别了。
送走情郎的璀兰跟着周瑛拾掇起桑叶。
周瑛见她拿着桑叶喂蚕时，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故意问道：“植株高大的是鲁桑，植株较低矮的是荆桑？”
璀兰点了点头，手中的桑叶已然掉落，竟毫无察觉，又听见耳边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鲁桑的叶子圆厚而多津，最适宜养老蚕，是不是？”
“是”
“是什么啊？植株高大的是荆桑，植株较低矮的是鲁桑，鲁桑最适合养稚蚕。这些都是你教我的，怎么现在全忘了？”
璀兰听见周瑛的质问，立即收敛了心神，
“是是是，我说错了。这边的蚕得加些荆桑叶，这样缫出来的丝才会坚韧而有光泽。”说完立即去拿桑叶。
“你手里的那是鲁桑。”周瑛说道。
璀兰微微一怔，立即低头看向手里的桑叶，尴尬一笑，
“瞧我这脑子。”
“兰妹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遇见什么事了？”周瑛扶住璀兰那双冰冷的手问道。
璀兰迎上周瑛那关切的目光，抖着嘴唇，突然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立刻把衣衫解开，裸出左边的胳膊，只见那条雪白的臂膀上，布满了累累伤痕，青紫相间，新伤老伤聚在一块，分外唬人。
目睹这一切的周瑛，突然间失声，她知晓璀兰在吴府的日子不好过，竟没想到简直如身在地狱。
“庞夫人说，若我不肯给家主做妾，这样的打骂以后是不会少的。”璀兰颤声说道，
“可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不去做正妻，而去做别人的妾室。方夫人已孕一子，虽人前风光，可人后却受庞夫人的百般欺辱，即便有家主的血脉和宠爱又如何，妾终究是妾，过的还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璀兰一把抓住周瑛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眼中闪着泪光说道：“阿瑛妹妹，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我怕我怕我撑不下去，索性就投了湖去。”
话音刚落，周瑛还未来得及张口，就看木门被一把推开，怒目圆睁的平丘，手中本来送来喂蚕的桑叶也纷落于地，他也顾不得，一幅要和别人拼命的架势。
周瑛赶紧把璀兰的衣衫理好，就听见平丘歇斯底里的怒吼，非要现在冲去吴府杀了庞氏和吴懿，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砍柴的镰刀，被诸葛亮一把拉住，让他冷静些。
在旁又急又气的璀兰，一边擦泪，一边劝平丘不要意气用事，更是悔恨自己和周瑛诉苦，让哥哥听了墙角，依他的脾气，怕是今晚家里是不会好过了。
经诸葛亮劝戒许久，才让平丘那冲顶脑门的怒气平息了下来，继而就见他一脸懊恼的坐在地上，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知晓璀兰就是因为自己才受了这些委屈，眼泪到底是止不住。
两兄妹无言落泪，平叔平婶更是长吁短叹。
“难道兰儿就要听天由命了嘛！”平婶突然跪倒在地，捶胸顿足的痛哭了起来。
周瑛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连忙上前扶住平婶，目光如炬说道：“平婶，我有法子，定会让兰妹妹新岁元日就脱了苦海。”
独自一人在水边伫立很久，她看路消失在天涯，山水迢迢。
回忆方才璀兰痛哭流涕的情景，备感凄凉，风吹动桑树，细雨拍打残叶。
“你打算如何救平家女儿？”
诸葛亮打着油伞，出现在周瑛的身边。
周瑛望了眼手心，没说话。
在诸葛亮的眼里，周瑛就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嘴上说着拦下这件事，可心里根本没主意，实在不该掺和到她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上报官家吧。”他说。
“你知道平大哥的腿是如何伤的吗？”
周瑛叹了口气，像是提及了一件沉重的事，
“他原先给州牧府赶车，一次无意冲撞了本地士族杜家的公子。那位杜公子一气之下把州府的马车给卸了，明明犯了大错，却不得刑罚惩治，只是因为他是东州人。”
“东州人？”诸葛亮不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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