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朵

乔牧屿在楼下吃了碗面才回家，他跟方筱乐的婚房。

        吃面的地点很固定，就在小区附近临街的门市，甄味道牛肉面。

        在方筱乐出事前，乔牧屿一次也没有光顾过这家店，哪怕平时总听方筱乐叨叨：“乔牧屿你陪我去吃牛肉面呗，真的特别美味，我保证你吃一次就恨不得在他们家包月。”

        乔牧屿不为所动，他那时根本没有在外面小店吃饭的习惯。

        自从俩人搬进新房一起生活，方筱乐天天晚饭都去这家面馆吃，吃到“老板都主动给她加菜，忘带手机付不了钱就赊账”的程度。

        这家面馆的味道的确很好。

        这是乔牧屿独自第一次光临后，于心里给出的真实评价。

        牛肉货真价实，鲜嫩大块，熬制的却又不失嚼劲。面是纯手工擀制的，宽细都有，但乔牧屿每次来都只点宽的，因为方筱乐叨叨过很多遍了，宽的口感更好，弹滑入味。

        他们搬到新房这边其实也没有很久，大概两个月左右罢，然后发生了那场意外。前些天……具体是哪一天乔牧屿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过来吃面的时候店里人很少，老板跟老板娘闲来无事，聊起之前有个可爱的姑娘总来吃面，已经很长时间没过来了，不知道是厌倦了面馆的味道还是搬家了。

        老板娘也跟着感慨，是啊，那姑娘特别有意思，爱说话人又热心，有时候饭口店里忙不过来，她还帮着客人们拼桌找位子。

        乔牧屿便更加确定他们聊的人是方筱乐，她很喜欢“多管闲事”。

        但在乔牧屿的心里，这四个字其实是褒义词。方筱乐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并没有什么亲属，可是在她受伤入院后，她的朋友、同事、领导、同学……一波接一波地赶来医院探望，直到现在也仍然没有中断，他们隔段时间便会带着花束过来为方筱乐送上祝福。

        这样的方筱乐是乔牧屿不曾了解过的方筱乐，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好人缘。她看上去总是大大咧咧傻乎乎，在与方筱乐各路熟人的聊天中，乔牧屿对她有了不同的认识。

        她会借钱给家庭贫困生活费不够周转的同学，且从不主动催促。

        她会帮家在外地的同事找性价比高的房子，租好之后还帮着一起搬家。

        她做过许多在自己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们在方筱乐发生意外后汇成江河流淌于乔牧屿面前，让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看听一听她那些从未挂齿的闪光青春。

        连牛肉面馆的夫妻都记得方筱乐的好。

        乔牧屿照例买了些酱牛肉回家，车子驶入园区时门卫照例行礼，他便又不自觉想起方筱乐曾说过的话。

        “哎乔牧屿，你说他们每天就站这儿行礼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工资要是高的话我能不能也来应聘？我感觉我行礼行的可好了，因为我可以花式行礼，什么金鸡独立行礼、一字马行礼……”

        那会儿方筱乐正在积极健身减肥，为婚礼的完美出镜做准备。

        每次健身结束她都必定跟他汇报当日成果——

        “跟你说乔牧屿，我今天能下叉了我的天。”

        “乔牧屿我今天一称重掉了二斤，吃牛肉果然不胖啊！”

        “乔牧屿……”

        他真的很想再听一遍。

        听方筱乐叫他的名字。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停车时乔牧屿又出现了幻觉。

        “乔牧屿你真的很小气，就教教我侧方停车会累死吗？”

        车子已经熄火，他握着方向盘发呆。

        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哦，想起来了，他拒绝了方筱乐的请求。

        “交了学费还回家吃小灶？这么笨干脆别学了，家里又不缺司机。”

        方筱乐就踹一脚轮胎转身气哼哼走了。

        乔牧屿很后悔很后悔。当时应该好好跟她说的，他没有不想教她，只是觉得她白天在驾校学了一天，晚上继续练习会过于劳累。

        可是为什么好好的话却没有好好说。

        乔牧屿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每一个静谧的空间里都有她的声音，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中都有她的身影。他终于弄清，方筱乐之于他，是压制一呼一吸间疼痛的良药，她在身边时，他觉得自己没病，她不在身边，这疼痛日益剧烈汹涌。

        “走啊乔牧屿，回家看电影。”

        他猛然看向副驾驶，那里却终究空空。

        转回头时，目光瞥见车前悬挂的如意结，方筱乐了不起的模样又历历在目：“乔牧屿，这可是我亲手编的，就算你觉得不好看也得挂着它，因为它是我亲手编的。”

        编得属实有些丑，歪歪扭扭的，该松的地方紧，该紧的地方松。他那时想换却总是忘记动手，现在……乔牧屿望着它失神，如意结，真能让人如意么？

        医学玄学的办法都用了，方筱乐却仍然睡着不肯醒。

        他又在车里坐了许久，一日往日那般。

        手机震动响了好半天，乔牧屿回过神，接听——

        “喂你好，是乔先生吗？”

        “我是，哪位？”

        “是这样的乔先生，我是方筱乐的房东，她租我房子的时间这个月末就到期了，上回你过来的时候不是说她出国了让有事联系你吗？我就想问问还租不租了？”

        乔牧屿的思维跟对方不在同一频道上，他直白问：“你的房子卖么？”

        像是被惊讶到了，那头一阵安静，随即兴趣十足地回答：“卖的卖的，只要价格合适肯定可以卖的。”

        “好，明天有人会联系你，你跟他开价谈。”

        乔牧屿挂了电话。

        领证前方筱乐跟他说过的，租的房不想退掉，她说自己住习惯了，房子的格局视野都很好，想留着作为一个可以后退的去处，万一以后他们吵架呢？总不能回家去骚扰父母。她还说站在窗前就能看见南江与摩天轮，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窗外的风景总是美不胜收，无论多么劳累的一天，回到这个小窝总是很踏实，窗外的美景会将满身的疲惫感清除消融，这是一间有魔法的小屋。

        所以乔牧屿决定买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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