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姓桑的
江月离其实在矜华宫时便十分向往人间的武陵城，因为曾听闻此处人杰地灵。有杨柳河堤美，更有桃花遍山吸引着她。
只惜她每每出了矜华宫，却总跟着那个人往汴京跑，少有在武陵停留的时间。
没想到，好不容易实现了逛武陵的心愿，却是在这般境地之下。
武陵的夜市确实热闹，虽在温山软水的江南，可也不比广阔的汴京城差。
若说汴京的繁华来自于它是皇权的中心，那武陵便是靠自己这山通水透的优越地理位置发展起来的。
往来的商人多了，自然而然也带着武陵城繁荣起来了。
“往往，往回走。”路过一个卖伞的摊位，苏亭玉扔了几个碎银，拿了把伞撑着便将江月离拉走。
江月离不明就里，留恋的看了身后的一路繁华，说：“怎么了？这才走了几步路？”
“那个，姓桑的。”苏亭玉压低了声音道：“他不待在那个娇气包身边，跑这夜市来做什么。真是奇怪。”
闻言，江月离也不再回头，任由苏亭玉拉着走。只是她始终感到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
转角处，两人前脚刚放下，便看到少年颀长的身影，宛如寒夜中的傲梅一般，稳稳立在两人身前的路，摧不断折不残，让人生退却之意。
“你这魔头，又想杀人灭口？”苏亭玉伸手挡在江月离面前，一副誓死不退模样。
桑浔闻言，冷然抬眼。他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半个身子融在月光里，远远看着，似修罗又似仙风道骨的神。
银色的面具遮掩了他的面容，也拭去了他脸上的情绪。然还是看的苏亭玉心中一惊。
“师妹，师尊临走前曾将自己一半灵力都注入了这鲛珠之中，你应该能逃过这魔头的爪子，我就不拖你后腿了。”说罢，苏亭玉幻了自己灵蝶真身，一溜烟儿窜入江月离的袖中。
她手中的伞也随着她幻成原身而掉落在江月离身旁，伞端掀过一角裙摆，切割了一地月光。
江月离扶住袖口，看向渐渐向自己走来的人。
他逆着月光而来，身姿修长挺拔，光看身影，其气质仪态要比万俟云祈好上万分。那抹融在月光中的红色，让江月离有一瞬间恍惚，像是神明而至。
可她那晚明明在他身上看到有魔气。
“这是幽冥草，可挡住赤狐妖气侵染。”桑浔在她身前停住，将手中鲜嫩的草药递给了她。
江月离的注意力却放在了他白皙的手上，竟是比之前见的还要苍白。目光回移至他脸上，纵使面具遮了他半张脸，但是光看他优越的下巴，也能瞧出那透着病气的惨白。
破九灵阵法本就是非常人所能干的事儿，徒手生撕阵法，更是闻所未闻。
桑浔纵然再天才，徒手破了九灵阵，没要了他半条命，肯定也损了大半修为，留下病根。
但江月离转念又觉得，之前他也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说来还是扯平了。
“之前种种皆因误会。”见江月离没有反应，桑浔垂下眼睫，看着很是真诚不像作假。
江月离皱眉道：“桑师兄受了谁的威胁？”竟然会同她认错。
桑浔愣了愣，抿住苍白的唇。哑声道：“之前，是桑某误会扶姑娘要伤害少宫主，才出言不逊。”
竟是她意料之中的原因。江月离倒也不避讳道：“我是有那个贼心。”
杀江星星的贼心。
桑浔顿住停在半空的手，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承认，当即便又有些愣住。
“只是玩笑罢了，扶离怎会无故去伤害少宫主。”江月离莞尔，当下便接过桑浔递来的珍贵药草。
这药草周身都透着淡淡金光，一触手心，江月离便感觉经络都跟着畅通了许多。
见桑浔沉默，江月离也不再与计较此前之事，只当他是爱江星星爱的太深，草木皆兵。
毕竟她对桑家，心中总是有些道不明的情感与愧疚。他既是桑家派来矜华宫的，她总归不想至他于死地，哪怕他曾差点伤了自己的性命。
算了，只当他年轻无知。第一次看在桑家面上，第二次他及时收手也尝了苦果。若有第三次，她定会替桑家收拾这逆徒。
“那我便收下桑师兄的歉礼。”顿了下，江月离语重心长道：“桑家是仙门正派，桑师兄你虽是外门弟子，可也应走正道。那些旁门左道的，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的好。”
“年轻人气血方刚冲动是正常，但别戾气太重，不是你的，怎么着都不是你的。”
话落，江月离瞧着桑浔抿成直线的唇，能感觉到他神情不太好。
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万俟云祈那护犊子认定了的模样，就算江星星有意，桑浔也难从他身边抢走江星星。
何况，等她回去，他所爱的少宫主，可就不在了。
“主人，扶离姑娘是不是以为您喜欢那个冒牌少宫主啊。”江月离离开后，银蝶又冒了出来，停在桑浔单薄的肩头。
它扑哧着翅膀，语气有些不满道：“扶离姑娘是真正的少宫主吗？可她身上怎么没有您的魔息？主人，您会不会又认错了？”
“没有错。”桑浔艰难转身，月光下的身子显得分外孱弱悲凉。
银蝶忍不住道：“若真是少宫主，您就该和她相认。告诉她，是您为她聚魂的。这样，您就可以让少宫主以身相许了！”
“不必了。”她不喜他，让她知道，只会让她心生负担。
银蝶看着自家主人孱弱孤独的背影，小眼睛忍不住就蕴了泪水。它道：“主人……”
“少宫主如今也已经和正常人无二了，那我们回魔域去吧。您堂堂魔域尊主，怎么可以再继续给那个娇蛮的小丫头做侍卫。”
“当初留在那里是为了等少宫主回来，可是真正的少宫主已经回来了，咱们就别在那里受……”话还没说完，银蝶便被桑浔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眼里脑中却全是他亲手掐着她，将她推入九灵杀阵中的画面。
虽知是心魔作祟，可他实在心惊恐惧，他曾两次，差点置她于死地。
他寻了她百年。却在她出现后，没有认出她来，真是可笑。
——
翌日清晨，江月离刚出殿门，便见一位婢女恭恭敬敬站在院中，显然是特意等她。
见到江月离，她从容福身道：“我家娘娘等姑娘许久了。”
江月离挑眉，心道竟还是发现她了。
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回廊，再踩过一个半圆石门，江月离才见到了女子袅娜的身影。
院中紫竹成团而立，凉风萧瑟，竹叶落于石桌上，枯竹叶铺落在她裙摆上，优雅却又格外落寞。
地上，竟是一点积雪都没有。
此处虽然是一个极为雅致的地方，但看着却又不像是一个侧妃该住的地方，倒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私院。
“还以为姑娘不愿与我这种小妖过多周旋。”江月离粗略的扫过宋晚吟周边的婢女，坐到了她对面。
好家伙，竟个个都是狐妖。
宋晚吟是太子侧妃，最得太子万俟阳和的宠爱，按理来说，盛宠应更使人气色更佳，可宋晚吟却一身白衣，头上的花簪也悉数被她褪去，只留一根木簪挽发，看上去十分憔悴。
“若是小妖，如何能在矜华宫最负盛名的弟子面前，不动神色的将我带到此处？”并且，还能看破千年鲛珠的掩护，发现她魂体的身份。
江月离指尖轻轻划过婢女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声音平淡到发冷。
看着少女一双无波的杏眼，比殿中那活泼好动的人多了几分矜贵的气质，宋晚吟忍不住勾唇：“不过是占了多活几百年的便宜罢了。”
听这意思，还是只修为高深的老妖，难怪连万俟云祈都打不过。
“我自知已无退路，也不求姑娘能放我一命。我只希望姑娘能留下我赤狐后裔。”宋晚吟看向江月离脖颈前的鲛珠，目光留恋到有些痴迷。
“我凭什么答应你？”江月离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但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江月离又收敛了些情绪。
“就凭我能帮助姑娘。”她说着，缓缓伸出手，手心静躺着一颗明亮的炽色红珠。
她道：“姑娘脖颈前的鲛珠固然可助你塑伪身，可若碰见如我一般修为的大妖亦或是修为高深之人，却是难以掩盖真正气息。”
“而我的内丹，却可助姑娘将气息深埋，除非成神之人，否则无人能发现姑娘魂魄之身。”
见江月离生疑，她又道：“何况，我还知道姑娘所求之物何处。”
“汴京城，东宫。”
眉头一跳，江月离看向宋晚吟，却见那妖媚狭长的眼中一片赤诚，不似假。
江月离最终还是答应了。
宋晚吟也很信守承诺，在第二天晚上，在她与万俟云祈联手设下的明显陷阱里，宋晚吟看破了，却还是自顾自的跳了进去。
“没想到宋晚吟真的为了一只小狐狸以身犯险。”墙檐上，苏亭玉坦然坐着，看着女子离去时卷起的残风微微失神。
江月离起了身，道：“倒是我对妖的偏见深了。”
她还以为要拿到这妖丹，会费很大一番功夫。她本是不信妖，甚至最为痛恨赤狐，可是在宋晚吟的赤诚之下，江月离竟妥协了。
她自己都未曾想到。
苏亭玉小心翼翼的看了江月离一眼，低低说道：“我家祖上，也曾是妖。”
“师姐如今是仙，当然与妖不同。何况师姐祖上，都是万万年前的事儿了，久到连妖仙都还未起怨。”江月离以为她有些想多，连忙解释道。
哪知苏亭玉却嘿嘿一笑，说：“幸好祖上争气，不然如今我就得被封在妖域外，见不到苏师兄了。”
安慰的话被噎在喉咙里，江月离默默别开了眼，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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