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送糕点
江月离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颀长身子，眸底有着几分复杂与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心疼。
月色溶溶，隐没他张扬的发带，江月离伸手想触碰那那根发带，顿了一瞬，终究是停了手。
殊不知，牵着她走在前面的桑浔早已将这一幕收在眼中。
“你为何要来寻我？”
江月离今晚来之前，是自信自己能拿到惊云扇的，若拿不到，先打探情况也好，后续如果艰难，再让桑浔出手帮自己。
所以她并未告诉桑浔自己来东宫一事。
桑浔却低声道：“担心你。”
他收回目光，声音轻柔却郑重，像只羽毛一般落在她的心上，痒痒的，却很有分量。
她很想问问当年桑浔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来到矜华宫，那日那只小蝴蝶说与她有关，她心中隐隐猜到，却并不明朗。
但是无论如何，桑浔于她有恩有情，她看的真切，也感受得到。
只是眼下，更重要的，应是先换回身体，才能慢慢问他当年之事。
想起密室中点破她身份的神秘人，江月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桑浔看出她的不安，回到客栈后，他反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安抚的摩挲着她的手背，好听的声音带着坚定与温柔：“你要的，我都会替你寻到的。”
他淡然勾唇，从来隐忍的目光此刻满是炽热，江月离微愣，心中触动万分。
透过这张冰冷的面具，她好像看到了，记忆里，少年俊美面容上肆意张狂的笑。
她好像早就在百年前献祭之前就见过他，只是她从未在意过，有这么一个人。
堂前求佛，血染千阶，他却是早已将她放于心上。
——
桑浔的话好像一味镇定药，江月离不再忧心于东宫中神秘人一事，无论如何，不过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不了，神挡杀神，总归她也无畏惧。
但是想起桑浔昨晚那一双好似揉碎了一把星河般光亮的眸子，江月离心底却莫名愧疚，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法平静的心跳。
一大早，江月离就找店小二寻到厨房，想着给桑浔做点什么。
弥补愧疚。
苏亭玉起来时便看到院子里食盒，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过去，正要准备打开食盒，江月离却提裙匆匆跑进。
“等一下！”
苏亭玉果然停住了动作，诧异的望着她。
江月离上前将食盒抱到怀中，又把手上的一壶小酒偷偷藏到身后，颇为不自在道：“师姐，这食盒里的糕点，是我要送人的。”
“送人？你自己做的？”苏亭玉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瞧见她额角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苏亭玉说着就故意要去抢。
江月离反应过来连忙躲开。
“哦~你背着我找男人！”苏亭玉声音不大不小，狡黠的目光一副看透的模样。
“何出此言？”江月离下意识就反驳。
苏亭玉掀裙而坐，老生常谈模样，说：“这种招数，百年前就玩烂了。当我还是只美丽的小蝴蝶时，就时常见凡间修仙界里的那些小娘子小女修们用自己亲手做的糕点送心仪之人。”
她掏出自己袖中的小铜镜，一边用指尖细细描摹自己的柳眉，一边傻笑道：“我曾觉得这种方法实在愚蠢至极，直到我遇见了苏师兄，当真觉得，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得先抓住一个人的胃，这话是对极了的。”
江月离随着她的话思绪回到了百年前。那时她似乎也觉得这法子实在是无聊至极。
所以从不未给万俟云祈做过。
见江月离有些出神，不苏亭玉又放下自己小镜子，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说：“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入得我们小师妹的眼。”
江月离跟着坐下，也不再隐瞒：“自然是天上地下唯一的，惊艳三界之人。”
苏亭玉差点没一口热茶喷出，震惊的看着江月离，她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江月离，没想到她竟然还是送给心上人。
她不可思议的摇摇头，按住江月离放在桌上的食盒：“是谁？该不会是……”
苏亭玉猛提了一口气，江月离目光躲闪，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该不会是那只兔子精吧！”
“师妹，我同你说，人妖殊途，不要做傻事啊！”苏亭玉一下就有些急了。
江月离默默扶额，说：“师姐觉得，那只死兔子，是足以惊艳三界之人？”
苏亭玉微微皱眉，放下欲饮的茶：“你身边还有别的男人？”
话落，苏亭玉稍一思索，心中更加震惊，连茶杯都有些拿不稳，她道：“师妹啊，该不会，是那小魔头吧？”
江月离反驳道：“他可不是什么小魔头。”
桑浔可是半神之体，天选之神。比她这个所谓神族后裔，还更有机会成为真神。
苏亭玉放下茶杯，却不在意这小小称呼，她双手捧住江月离的双脸，一副快认不得她的模样，颤着声道：“当真？”
江月离点点头。
“桑浔？当真是桑浔？”苏亭玉一激动，稍稍用了力，江月离小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显得可爱又迷茫。
“当真啊……”江月离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放开我娘子！”好不容易攀到石墙上，准备跃下的洁玉看到这么一幕，当即激动的跳了下来。
“嘣”的一声，江月离与苏亭玉一转头，便看到趴在地上的洁玉。
“我的桂花糕……”洁玉泣然，感觉到胸口前那热乎乎的一滩，心都要死了。
抬头又见江月离疑惑的目光，他抑郁了一瞬，很快便爬着站起来。
脚腕上的痛刺激到脑子里，洁玉红着眼睛笑了笑，不疼。娘子在看着，得忍住。
想着，洁玉笑容更大。
江月离看了一眼，却是收回目光，不理解道：“他为何笑成这样，是来索命吗？”
苏亭玉也摇了摇头，确实怪渗人的：“是不是来索要那块灵玉的？”
“可能是。”江月离说着，便开始翻着锦袋找灵玉。
等到洁玉好不容易一瘸一拐走，江月离也已经将那块灵玉拿了出来。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洁玉默默直起了自己因坡脚而驼起的背，他忍着痛嘿嘿一笑：“娘子。”
“后悔了，来讨灵玉？”江月离晃了晃手中的灵玉。
洁玉不服气道：“我岂是那样的妖？”
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已经碎成一滩烂泥的桂花糕，稍加思索，还是将其往里藏了藏。
他说道：“我只是，来看看娘子的。”
闻言，江月离连脸上那一丝笑意都收了起来，拿起食盒转身就要走：“趁着我心情好，别逼我动手炖了你。”
苏亭玉默默坐回石头椅上，余惊未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里想的却还是刚刚江月离承认的话。
到底是哪步出了错？怎么一个晚上不见，江月离与桑浔，从敌人变成了情人？
这边，洁玉连忙小跑跟上江月离后，委屈嘟囔：“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昨夜我路过这里，察觉你这院子里有股妖气，我担心你，所以才冒着生命危险一早来看娘……你。”洁玉在江月离威胁的目光怯怯的改了称呼。
江月离认真的看着他，见他面容真诚，不像说假，她不自觉留了个心眼。
但她嘴上不饶人道：“妖气，难道不是你的？”
“我的妖气可是已经被慧觉那老头子给掩盖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会是我。”洁玉颇为骄傲。
“别的不敢说，可我这鼻子可是灵的很。”洁玉见江月离不说话，以为她不信，连忙强调自己的优势。
江月离加快了脚步，心里却道，莫不是昨日有妖趁着她与桑浔都不在客栈中，偷偷潜入不成？
临到桑浔房前，江月离停了脚步，转身对洁玉道：“你想要我灵力？”
洁玉没反应过来，脚步一顿，差点撞上江月离，他急急的停了下来。
差点又要挨那魔头揍了。洁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等反应过来江月离的话时，他瞪大了眼睛：“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随后他又十分没有底气的补充：“虽然初见时确实有过这想法。”
江月离嘴角一抽，倒也傻的诚实。她拍了拍洁玉的肩膀，没有注意到手落下时，洁玉那眸中跃上的惊喜。
“帮我一个忙，我便渡些我灵力给你，助你修炼。”
江月离身上的灵力有神骨护着修炼，纯净至极，就算体内有颗融过的妖丹，却也都被神骨化为自身的灵力，无半分杂质，无论于修者还是于妖来说，都是修炼的最佳最稳之法。
洁玉初见江月离时，就是被她的一身灵力给吸引的。
但是他此刻却急道：“我不用你的灵力！你想要我帮什么忙，我自然都愿意帮的，哪怕上连云山，下魔域。”
洁玉是真心稀罕江月离的，真心想娶她做自己的妻子的，洁玉想。所以他不能要她的灵力。
他喜欢的，她要他做什么，他自然都是愿意的，不怕她麻烦自己，就怕她不理自己。
“倒也没那么夸张。”江月离欣慰一笑，并不知洁玉心中那一番感动到自己的满腔情意，她说：“我只是，需要你帮我盯着一个人。”
洁玉疑惑皱眉：“盯……人？”
把洁玉打发走后，江月离才到桑浔门前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应声。
她正觉得奇怪，却听到后面叫道：“扶离姑娘。”
江月离转身，却见江星星正站在转角处，笑得温柔又得意：“他不在。”
江月离微微皱眉，她怎么会在此处。
——
却说昨晚，江星星见万俟云祈将轻意那两徒弟带回去疗伤后，满心烦躁的回徐盈给她安排的住处中。
她进殿后，正要关上殿门，却见徐玲盈盈走来。
她朝她拜了拜，神情之间却有着与礼数不符的轻蔑，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是江星星还是发现了。
或许是最近几日来，她太过敏感。
她当即对徐玲就没有好态度，硬生生问道：“有事？”
徐玲也不恼，笑着走到她身旁，说道：“少宫主似乎很烦苏玄驹那个小师妹？”
江星星不耐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威胁到了少宫主，不然为何云祈殿下都不愿追究此事了，少宫主还要同我刨根究底的盘问那女子。”
“并且还要我交代她连日来的动静。”徐玲叹了口气：“我虽不知道她连日来干了些什么，不过我倒有其他法子，可以帮少宫主的忙。”
江星星有些动容，准备关上门的手也松了下来。
徐玲得逞一笑，说：“我见她身上有些妖气，少宫主何不顺势而为，除了这只妖。”
“什么妖气？你如何能识得她身上有妖气？”江星星明显不信，冷哼：“不要以为被矜华宫看中，就可以随便胡说。”
徐玲笑容越发扩大：“倘若我这点资质，就是可以轻易识别出妖气呢？我可是听闻我阿姐说武陵狐妖一事了。”
“就算是再大本领的妖，又怎么侵害云祈殿下凡间的族人，并悄无声息的杀害了靖国上万将士，最后又甘愿纵火而亡。要说修仙界中无人里应外合，我是不信的。”
徐玲走上前，提醒道：“少宫主不觉得奇怪，为何那扶离，落入狐妖火阵中，还能安然回来？”
心中的邪念因徐玲的话，而渐渐萌芽，直至肆意疯长，想起那双温柔的双眼，江星星冷下了声音：“你要什么？”
“我只要我的郎婿。”徐玲淡淡一笑，眼底埋藏疯狂：“最好，让他身边只有我一人。”
月光凉薄，如同月下两人达成的冰冷约定。
第二天一早，她避开了万俟云祈，来到客栈，将桑浔引回了矜华宫。
她想，桑浔是愿意听她的话的，毕竟，就算他再爱那江月离又如何，如今她才是矜华宫的少宫主。
如江星星所料，他并没有撕破脸皮，而是顺从回了矜华宫。
以他之力，哪怕再厉害，也比不过她的九龙飞车，从矜华宫到汴京，来回最少也需三日。
三日，足够了。
思绪回拢，江星星满脸和善笑意走到江月离面前，难得温柔道：“扶离姑娘，许久不见。”
“上次扶离姑娘说的，想让我带你去汴京逛一逛，今日正好有时间，不知道扶离姑娘可愿意赏脸？”
江月离挑眉，江星星主动来找她三次，第一次是有求于她，第二次是试探她，而这第三次……
她心中倒有些知晓。
江星星带着她在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
府邸位置偏僻，守着正门的一对石狮子上堆满了灰尘，但是牌匾却擦的程亮。
江星星目光从江月离身上移到府邸上，表情从容。
这是徐玲挑选的地方，极阳之地，最适合，妖现原形。
纵然江星星知道她并不是妖，而是夺舍的江月离。
但是江星星来之前，却也是做了准备的。她去了藏书阁，搜寻了许多关于夺舍的书籍，又去同薛介宸讨要了一些灵力到护着她安全的灵珠中。
灵力足够，理论也备上了，又有徐玲的帮助下，她今日定将她逼成妖。
“这是百年前的古宅，是云祈儿时最要好的伙伴住的地方，如今虽已人去楼空，但云祈念及旧情，时常有人在此打扫。”
江星星随意扯了个谎。
江月离没有怀疑，提裙跟在她身后，缓缓走了进去。
推开大门，一阵阴凉的怪风吹来冷的江月离打了个寒颤。
大门之后，是铺满鹅卵石的空地，四面九曲回廊，依稀能辨出当年此地的荣华风光。
但是江月离却觉得此地阴气寒凉。
“扶离姑娘，你喜欢这座宅子吗？”江星星窈窕而立，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江月离摇了摇头，如实道：“江姑娘不觉此处不阴气森森么？”
大门在身后缓缓阖上，江星星窈窕而立，站在江月离几步之外，笑道：“不觉得。只有扶离不喜欢这里。”
“那么，既然不喜欢，扶离姑娘为何不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来这里做什么？”江星星话中含着不安。
江月离正斟酌着她的话，她脚下的鹅卵石铺成花纹，却忽然流光乍现，缓缓转动旋成一道阵法。
她正欲行步离开，光影交错的阵法中，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江月离脚踝骨，冰凉的触感刚袭来，江月离便被卸了力气，半跪于地。
一瞬间，灵魂被撕扯的生疼。
“我在矜华宫的藏书阁中看过，万物相生相克，纵然强大如当年的少宫主你，也逃不过命运的齿轮。”江星星缓缓走近，眼眶通红，有不安有愧疚更有恨意。
江月离强撑着身体，漠然抬眼看向她，她原来真的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江星星跪在阵法外，看着面色苍白的江月离，忍不住轻轻落泪：“我不想这样的，可是你不该回来，更不该贸然出现在云祈身边。”
“月离姑娘，你答应，答应我，废了自身的修为，并且发誓永远不会回矜华宫，我就让你活着，好不好？”江星星轻轻抽泣：“我真不想这样，我不想伤害你。”
江月离低着头，手心撑地缓缓结印，额角的汗黏着发丝，面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又动人。
“我把桑浔让给你，你带着他走，好不好？”她眉目真诚，若不是此刻被困在阵法中，被反噬折磨，江月离倒真以为她会这般好心。
江月离荒唐的笑了笑。
这笑激到了江星星，她猛然起身，满目委屈：“你还要如何？这还不够吗？我已经让步至此，你还想要怎么样，江月离，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要，你被修仙界唾弃，狼狈而亡。”江月离缓缓抬眼，水眸结成冰，苍白的嘴唇勾着凉薄的笑。
江星星心里一禀，被她这绝望之中坚定的话有些吓到，她有些慌乱的攥紧裙角，故作冷静道：“那只会是你，江月离，而不是我江星星。”
猩红的眼角暴露出江星星的害怕，但她知道，她已无路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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