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3


过了十点钟的交通总算不像清晨那样拥挤,但车站里依然有大股的人潮涌动,花辞随着通勤的人潮出了站,沿着地图所指的方向穿过了两条街,在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之后,花辞便看到巷子里那一块被写着“立入禁止”的警用胶带隔绝开的区域。

        巷子很窄,被这样拦了之后,一般人当然没办法从这边通过,于是原本就僻静的巷子里此刻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连警察也没留了人在这儿值守也许是留下巡查的人去什么地方躲懒了吧。

        花辞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真的无人在附近之后便大摇大摆地越过了胶带,进了这一块被隔开的“案发地点”。

        尸骸和明面上可以被当作证物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了,地上只有被白色粉笔圈出的大片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上面遍布着不规则的像是什么尖细的东西拖行过的痕迹。

        如果不考虑规模的话,倒很像节肢动物爬行留下的。

        花辞的唇角轻轻垂了垂,目光在血迹上打了个转儿,心里便已经起了盘算。

        制造这起案件的,大约的确是什么超乎常识的力量。

        世界是复杂的,寻常人类终其一生所窥知的也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这个“寻常”的范围并不仅只是在说那些在街头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即使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也大都对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一无所知。

        或许也有人削尖了脑袋也想去探知这些真相,但事实上,或许在无知中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真实对于人类而言实在太过残酷,只是稍微扯上一点干系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恐惧,绝望,毁灭,疯狂,扭曲,恶意,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来概括的话,所谓真相带给人的从来都只是这些。

        对于宇宙来说,人类不过是渺小如蝼蚁一样的存在,但少有人能窥知世界的真相并不仅只是因为人类的力量过分渺小,更重要的是,那些亵渎的存在鲜少会出现在一般人类的面前。

        旧日的神祇或沉睡或栖居于自己的居所,异族群体也大都在各自的领地相安无事,偶尔有些族群混迹在人类,却也都姑且遵从了人类世界的行为法则。神祇的信徒们偶尔会在世间游走,但他们也大都行事隐蔽。

        如眼下这样大张旗鼓地在街头杀人弃尸的情况实在有点少见,毕竟这很容易给他们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真是的,做得那么张扬,不怕之后再行动的时候束手束脚。”

        花辞小声嘀咕了一句。

        事情做得太显眼就会招来警察的注意,而有了警察的介入,就意味着有了规则的介入。

        规则制约不了常识外的人和事,只会给囿于常识社会中的人多添桎梏。

        没人会想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被这种事情绊脚。

        花辞也已经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案件,其间也偶尔会和警局打交道,但像眼下这样被警方抢了先手的情况倒还是第一次,是而心情格外微妙。

        毕竟向警方递交证物和从那些警察的手里套证物出来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这些家伙搜刮得也真够干净的,但愿别破坏掉太重要的证物吧。”

        一面重新检查着现场,少女小声抱怨着。

        不知是不是嗅到了血腥味,原本藏身在少女袖管里的小蛇也轻轻探出头来,对着巷子里略有些滞涩的空气吐着信子。

        感受到小家伙的动作,花辞的心思也软了下来,她伸出手指,在小家伙的脑袋上揉搓了一下“这么急着帮忙啊”

        小蛇像是听懂了少女的话似的,挺着脊背支撑着那颗小脑袋上下动了动。

        少女莞尔“也不知到时阿弥会不会怪我强迫你干活。”

        “不过这里的现场情况可不太妙。你看这里到处都是血迹,警方已经介入,我们可得小心点,被人说破坏现场可就麻烦了。”

        阿绫仰头看了看花辞,又探头指了指一边围着的“立入禁止”的胶带,小小的蛇头上竟端端露出了些仿佛委屈似的表情。

        混像是在说“你才是不该进来的一个,人又没说爬行禁止”似的。

        花辞见了这模样,终于噗嗤笑了出来,仿佛认输似的蹲下了身子,将手贴向地面,一面说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会注意分寸的,所以才将你带来这里。”

        “不过也不要太勉强自己哦,要是被阿弥知道,他铁定是要心疼的。”

        赤色的小蛇身子顿了一下,仰起小脑袋连吐了两下信子,才又缓缓地顺着少女的手腕爬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在地面上蜿蜒起来。

        相较一般的爬行动物,阿绫大约的确太具灵性了,在这样复杂的环境当中爬行时,竟能精准无比地避开那些地面上迸溅上的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

        少女对此似乎已是司空见惯了,视线并未在阿绫的身上过多停留。虽然阿绫聪明,时常能察觉人类易忽略的线索,但花辞也并没有将所有的工作都甩给那小家伙的打算。

        她站起身,视线在四周逡巡,似是并无章法,却在下一个瞬间牢牢地钉向了墙面上的某处。

        那是距离地面约摸一尺高的地方,灰黑色的墙面上似乎沾了一点灰黑的痕迹,看着和地面的颜色倒是很相似。

        这块痕迹其实并不算显眼,像是车子驶过的时候溅在墙面上的泥点,而且颜色几乎与墙面融为了一体。

        花辞走到跟前,蹲下身子,盯着那块泥点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在那中间分辨出了一点暗红色。

        果然是这样吗。

        少女的视线顺着墙面朝某个方向转了过去,试图寻找更多佐证,便是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呵斥

        “你是什么人”

        少女立时停下了动作,顺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缩了缩瞳孔。

        站在警戒圈外的是个瘦高的青年,身上穿了件警视厅鉴识课的外套,白色的凌乱短发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一双满是狐疑与审视的赤红色眼睛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视线对上的瞬间,花辞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稍有点微妙。倒并不是没想过自己来勘察现场的时候会被人撞见,不如说,没在这里遇到值守的巡查才比较让人意外。

        但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发现自己的家伙居然会是这个人。

        这不就是刚才她料理那只猎犬时杵在巷子口的两个小警察中的一个吗

        鉴识课是非武装部门的成员来着吧,这个时候跑来现场是为了

        取什么证物吗啧,真是的。

        花辞心思微转,似在责怪自己没有尽早把早上撞见的那两个小警察和这边的案件联系起来说到底,那里根本不是从现场去警视厅的线路,所以在看到那两个家伙的第一时间,花辞的反应便是如往常一样抹消掉他们目睹那种事的记忆,好避免他们踏足“这边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能与那些涉及神的领域接触的凡人很少,而花辞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并没有像绝大多数的接触者一样对这类事件浅尝辄止,她在这条路上走得相当远。即使在同样以处理神话事件为生的调查员当中,她的知识和能力也都算得上是顶尖的了。

        有那些经验和能力傍身,花辞也常会接手一些神秘事件的委托,代人出入危险的场所,偶尔也会帮人做一些寻常人无法办到的事情。

        只是这些常识外的东西,实在太容易将一般的人类拖入疯狂的深渊了。所以调查员们总会尽力在一般人和深渊之间拉起一张网,好避免更多人陷入不幸。

        只是眼前这家伙

        花辞轻轻叹了口气。频繁在深渊的边缘跳舞的家伙或许很难逃脱跌落的命运吧,这样一来,她早上的努力也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抱怨这些的时候。那家伙现在显然正在怀疑她,这可不利于下一步的调查。

        短暂的思索后,她利索地举起双手,以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看到这里发生了案件又没人在看着,有点心痒,就鬼迷心窍地进来了。”她垂着眼睛,装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抱歉,我没想要破坏现场我其实是个侦探。”

        “侦探”

        小川仁见的眉头微蹙,他站在圈外盯着少女看了许久,忽的吐出了句

        “你认识我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嘶,侦探但我印象中的侦探可没你这么一号。”

        一面说着,男人锐利的视线不住地在少女身上逡巡。

        花辞的睫毛微动。

        所以说这样会很麻烦啊。毕竟记忆模糊这种法术并非彻底地将那些记忆残片删除掉,会留下些许端倪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眼下这家伙已经起了疑,戒备程度更是拉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

        “您不能因为不记得就否认人家的职业吧。”轻挽起唇角,少女极力将语气调整得放松且自然,就像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一般“我觉得我的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刚刚也在墙上发现了一点血迹。”

        “要我指给您看吗这怎么也算是重大发现了吧,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别管我私闯现场这回事了。”

        小川仁见没有接话,依然板着张脸,视线也牢牢地锁在少女的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该是那双高举起的双手上。

        他就这样弯腰钻进了胶带围着的区域,之后一步步地朝着花辞的方向走了过去。

        空气一时间很是安静,耳边传来的只有男人鞋底敲击地面发出的响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究竟是为什么来的这里你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

        “警察先生真是讨厌啊。”花辞稍稍挪动视角,看上去仿佛不想直面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又好像想要回避什么似的“我是侦探,当然是为了解决案子才进来的。我可以帮你们,可以让警察先生在警视厅坐享其成。”

        “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立场。”小川仁见在少女面前不远顿住了脚步,他的声音很沉,仿佛带着种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威压“你擅闯了命案的案发现场,只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带你回厅里接受取证质询调查。”

        “诶我还以为鉴识课的刑警先生只会从现场带走物证呢。”

        少女拖长了音调,视线也在一瞬间转了回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没关系吗就这么走到我面前。嘛,虽然我并不打算对您做什么啦,不过您也并不是战斗型的刑警来着吧,万一我突然发难,您有什么把握能制住我呢”

        “小看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你是在挑衅吗”小川仁见扬了扬眉毛。

        “那我可不敢。您可是警察,正常人才不会想不开地和您过不去。”

        花辞耸了耸肩,双手依然举着。

        “我是真的在想,如果能给您帮把手就好了但说实话,我完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警视厅的审讯室里。那太没意义了。”

        “呵。”

        小川仁见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软和的迹象,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背后握成拳的掌心里已经浸出了一层汗珠。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委实有些冒失了,虽然他身上姑且挂着刑警的名头,但配属在鉴识课的他在外出的时候并没有配备武器的权力,更不用说他自身的格斗术也不太值得一提。倘若眼前这家伙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他这样贸然出来对峙无异于直接往枪口上撞。

        可恶,早知道就把那个一课的小鬼一起拉来外勤好了,早知道就提前先把偷懒的巡查们找回来好了。

        要立刻打电话把水江叫来吗还是索性在这里拖延时间等巡察们回来

        气氛一点点地变得僵硬,小川仁见觉得自己的额前也开始浸出水渍。

        对方身上带着的压迫力未免太强了,明明明明只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完全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啊。

        小川仁见偷偷地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下,他转过视角,绕过眼前举着双手的少女,看向她方才一直在仔细端详的墙壁。

        偏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少女略带惊讶的低呼声。

        小川仁见猛地甩过头,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正弓着身子伏在少女的脚边,卖力地咬着她的裤腿,间或甩过脑袋,朝着某处吐着信子。

        这是什么

        不及小川仁见有更多反应,先前一直举着双手的少女忽然有了动作。她缓缓将手放下,将视线对准了小川仁见

        “真是抱歉了,警察先生。如您所见,这孩子也发现了新的线索呢。”

        “所以啊,请容许我过去那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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