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白鹿的记忆
郪历二三一年，岁六那天晚上，一直猫在十方常住睡觉的墨吞兽被接下山来。在岁岁的掩护下，国王与小鬼精暗自前往莽荡山。
妖婴可以斩，却要保住众生元灵。这是冥君彻底恢复正常神智以后想出的对抗之法，在昊天台布下法阵，以正宗斩灵剑的剑魂为引，吸纳所有仿制斩灵剑的剑魂，之后再借没有法力的斩灵剑除掉现世的所有妖婴，而妖婴元灵则会被去除病体重新送入轮回。
世人不识生死真相，便会一心耽于死亡，若真正洞悉轮回，原来认知的死便拓宽了边界。同样是斩妖灭怪，却在冥君这里变成了向死而生。
这一次的应战计划，为了防止再被白隐获悉，冥君很快就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像白隐利用尊者，优撒，那加完成任务一样，此事从头到尾只有染澈和冥君两人知晓，其他人，从郁轩到商陆再到饶末山，所有人都是在特定环境里完成自己特定的任务，防止被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窥查全情。
就这样，染澈王和冥君的元灵在昊天台顶进入墨吞世界，开启剑阵。
商陆以国王之名拟文，盗用神河辅令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斩妖令维持不撤，但因岁节不见血腥之故，加上御座十安身染风寒，斩妖令暂缓至岁节过后执行。
与此同时，在剑阵布法稳固之前，二人的胎身被封了周身循环，扮作素人模样由北冥军护送，在临江，京海大运河以及商河里转悠，倒要看看会不会有暗丛里的麻雀露出头来。此番作为，虽未引出什么大人物，可还是沿途擒捕了四十几个优撒，这些人或扮作渔夫，或扮作商客，都在悄悄监视国王和御座大人的行踪。
话说回来，无论白帝的网撒得有多大，他都不可能找到墨吞世界，即便知道在哪儿，也根本打不开进入那个世界的通道。这场原本全无胜算的斩妖令反击战总算在十方冥君正式归来后悄然逆袭了。
昊天台顶的剑阵布法完成后，二人傍坐在台顶守着法阵，看着天边的子时琉火。
冥君问言，“你可知道这琉火是从哪里来的吗？”
“悦梁山顶琉璃台反照而来。”染澈志得意满地答道。
“你猜的？”冥君惊言，“还是谁告诉你的？本君不曾与旁人说起过呀。”
“你这样问我，我就已经猜到了。记得上山时，你一路都在夸着，山上的四方神殿比人间的好，山上的十方常住比人间的好，山上的娑罗红梅也比人间的好。反正，悦梁山上什么都好，人间什么都不好。而这琉火与琉璃台的光色十分相似，我便猜猜看了。”染澈在说到娑罗红梅时还刻意变换一种语调，并提高了调门儿。
“本君何时说过这么多大话，不可能，至少有一句不对。”小鬼精看起来一副又要耍赖的样子。
“哪句不对？”大美人便盯死了眼前少年，看他如何扯谎。
“那山上的梅花可远不如人间的好。”
一句赞言，令染澈王心底流火，眼里流光，但是，想再多听一句赞言，还得压着些光火，“是吗？我怎么觉得比忘川阁里的梅花更艳更红呢。”
“还是人间的好看。”
小鬼精说着，牵起身边这朵大梅花，把脑袋靠在人家肩上，岁岁便在一旁趴着睡觉。
在墨吞世界里，感受不到外面的风，有的只是法阵运转的轰鸣声，以及双君倚靠在一起的心跳声。
这样相依相偎的日子是冥君不曾想过的，也是美人渴望永远拥有的。
“在悦梁山还不是悦梁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染澈想要知道冥君的过去，并非是为了对抗白帝，他想知道冥君的一切，他想完完整整拥有这个少年。
“那个时候，本君应该是在游历十方，捉鱼打鸟吧。”冥君很轻松地说了一句平常话，又把头微微蹭动几下，眼神却一直停住在远方。
美人侧目，“应该？不记得了？”
“这个是真不记得。”小鬼精知道自己是个谎包，此番解释便很认真，以勉再被怀疑，“重生的心轮只是存放了现在的记忆，而以前那些被我抛在心外的记忆，既然已经抛了，自然就没了。”
“那关于白隐呢？”染澈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怕问出些会让自己心里泛酸的事儿，便一直压着没说。
但看冥君的反应倒不像曾经有过什么，小鬼精撒谎的套路大美人基本已经掌握，若真有什么，他会立刻顾左言他。
“你等本君看看，这几天光想着怎么处理斩妖令的事，还真把这孙子给忘了，我看看在他留下的记忆里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我跟你一起看。”美人立刻追击上来。
“你不相信本君？”鬼精半吊起三分怒色，看起来有些气恼。
“不信。”染澈半歪起那张美人脸，面对这个爱撒谎的小鬼精，“你都骗了我多少事情。”
冥君绷起嘴来笑而不语。
“还笑。”
“那你跟本君一同进去瞧瞧。”
“好。”大美人早已练就出只言片语即可调情的本事。
这本事也不能说是练出来的，真被一个人填满心轮的时候，情和爱自然会流露。
冥君拂起袖子将美人揽进心轮，自己也分了一丝心念跟着进来。
在白隐留下的记忆中行走，实在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皆是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当然白帝与莫红蓼私下见面所谈还是能够看到，但二人谈话足够隐讳，也只得到一条线索，红石娘子是仙农里的尊者，并且是唯一一个与白帝面见的尊者。这就难怪冷沦放虽前世为尊者，却对自己的主子一无所知。
走过大半，冥君觉得似有不对，“白隐留在本君心里的记忆如果能够驱使本君做事，那一定会留下一个执念，唯有强大的念力才能左右心轮。”
“你之前不是说他被你摘了灵胆吗？”美人问道。
“应该不止于此，被本君摘灵胆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谁像他那样小气，为了复仇背后搞出这么多事来。”
“那或许是为了别人？对了，之前欢期说曾把上尊生前的记忆碎片存放在扇子里，本打算用睹物思人拼接着玩儿，后来扇子丢了也就没拼上，这些碎片可在你心里？”
俩人在心里游走，嘴上念叨着正经事，手上还要浓情蜜意地牵着。
“如果之前放进来了，那就一定还在。”冥君略想一番，“有了，你等着。”
冥君在自己心轮中抽起了鞭子，也看不懂他在运个什么法，染澈倒是心疼起来，赶紧制止，“你这样打自己的心，不会疼吗？”
“本君下手有准头。”冥君说着继续施法。
心轮里被那冥王鞭搅得天翻地覆，扬起的碎忆尘埃像风暴一样，这要是在外面，准会吹得人睁不开双眼。
大约半刻时，乱尘贼风总算平静下来，而一段新的记忆也被拼合重组，展现在眼前。
“白隐留下的记忆中有一段，本君在被困滞的时候曾经看过，但你方才说那个大祭司的记忆碎片在扇子里，刚好，依照白隐完整的记忆，可以很快将二人重叠的记忆拼接起来。”
“所以，你就施法把自己的心搅个七零八落。”
昔川君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冥君的法无边无尽，小鬼精的心啊更是难摸难猜。
“没事儿，多说就是意乱心烦一阵子，不会受伤。走吧，一起看看那个大祭司都背着本君做了哪些好事。”
只有上尊和白隐重合的记忆会被拼接，其余大部分的上尊记忆仍为碎片。冥君将拼好的记忆按照时间先后重置，最先看到的便是距离现在最为久远的一段记忆。
……
悦梁山南殿，死上来一棵树。
那时的南殿还没有梦参，端坐在中间柱台上的是一只白鹿。
“隐儿。”树灵一声轻唤，叫醒了入定中的白鹿。
那鹿翻起一直紧闭的湛蓝色眼睛，果然是只娇俏灵兽，背含双翅，通体雪白，眼色纯净，头上蜿蜒支起的茸角皆为玉色，白得透彻，亦美得入心。
白鹿抬眼看见那树灵时，泪水掠过心头涌上眼底，嘴角漾起一丝微笑，似有千般苦楚，却又似万般欢喜。
“你来了。”白鹿记得他，认得他，颤抖的呦呦之鸣里噙满了思念与等候。
他们相识，甚至曾经相知。
树灵没再说话，它没有眼睛，只能把灵身上的枝叶朝向鹿的方向，便好似在静静凝视。或许是分别太久，除了名字它可能不知该如何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白鹿先开口说道，“下一世，我，送你去做人吧。”
这当然有违冥界规定，精怪与人之间的通换轮回是在由寂乐谏言得来，白隐上山远早于寂乐，连梦参都没有呢，更别提送一只精怪轮回去往人道。
那树灵十分内敛，许是作为树活得太久被磨去了锐气，又许是生来便只会含蓄表达情感。他一路跟着白隐来到东殿，空荡荡的大殿中无寂乐，亦无冥君。
“走吧，我送你。”
白鹿用嘴扯下一页命符，将其贴在树灵身上那一刻，树身开始幻化成人形。
是郪上！这只树灵便是圣王上尊的前身！
果然，化身为人，他亦是一个不擅言情表意之人，他一定喜欢这只鹿，但渐化而出的双眼却只是含光融情，眼泪被克制在眼底，未曾溢出。
“我可不可以留下来。”树灵终于说了除名字以外的第二句话。
可白鹿摇着头，衔起上尊的手欲送他下山。
“既然不能留下，那你便随我一同离开。”
分别激发了勇气，上尊扯下一张命符，贴在白鹿身上。
光影闪动之间，白鹿的头开始变成了人的模样，面似冠玉，清俊透骨，慢慢的，肩身开始幻化生成，这一副人首鹿身的丰姿正是那长生殿里的白沙帝君，而那塑像上眼底噙泪却充满笑意的神态就在此刻这人身白鹿的脸上挂着。
幻化至一半，东殿外忽然传来冥君的声音，“白隐！我回来了！”
听见声音，白鹿慌张起来，用还未幻化完成的灵身驮起上尊，飞出东殿。
就在二人即将离开悦梁山的时候，冥王鞭挟着一股怒杀之气翻然而来，缠拉住白鹿的翅膀，上尊却被白鹿撒手抛出，消失在轮回之中。之于他的最后一眼便是白鹿被抓回山上，一声哀鸣唱不尽那裂心之痛。
树灵被白鹿送往人道，才有了后来受郪国百姓敬仰供奉的圣王上尊，可等待白鹿的却是摘胆撕心的下场。
冥君暴怒，不曾听白隐半句解释，直接将其打回原形，破心取胆，而后将白鹿残魂镇压在南殿柱台之下。
那次归山，冥君手中拿着一株灵草，便是梦参，根据他上山时原本欣喜的叫喊声可以断定，这棵梦参应该是他在人间为白隐寻来的礼物。不曾想到，这礼物却被用来镇压白隐，最后又落入一个贪吃娃娃的腹中。
吃了人家的礼物，就要还了这人情，那只会飞的白鹿被我悄无声息地放下山去。
嗨，这世界上还真是没有白吃的食物，有因有果，所得一切都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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