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我想学认字
那年秋天。
吴美丽穿着补满补丁的蓝粗布衣服，她对着已经快照不见人影的镜子，拿出缺了好几条齿的木梳子，认认真真地梳头，她的头发又粗又亮。已经齐腰长了，她把头发扎成了二条长辫子，觉得不太好看，又把头发放下来，从中间开始分了，扎成了高高的马尾巴。
吴美丽已经十八岁了，因为营养不良，她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胸部平平的像没有发育，只是腿长胳膊长，又长了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挺吸引人的。
吴美丽家里一共五个女孩，一个男孩，大姐二姐三姐早早出嫁，她和五妹待字闺中，男孩是她弟，叫吴有宝，是全家人的希望，所以姐妹几个一块努力，赚了工分供吴有宝上学。
吴有宝在乡里读初中，每周回来一次拿口粮到学校吃，吴美丽弄了一些羊油，烙杂面饼，白面活上玉米面，再加一个鸡蛋，撒上小香葱,吴秀格不会拉风箱，一会拉大了，饼会糊，一会拉小了，饼不容易熟，所以吴美丽就一边烙饼一边自己拉风箱。
不一会儿，她烙了二十多张饼，羊油的香加上面粉的香味，让吴秀格使劲儿吞口水，然后趁吴美丽不注意的时候，吴秀格拿起一块饼就往嘴里塞，结果烫的她大哭起来。
吴美丽赶紧从水缸里弄了一瓢凉水给她喝，水是井里压上来的，冰凉又带着甜味儿，喝了水的吴秀格嘴巴不疼了，但是更想吃羊油饼了。
吴美丽看她眼巴巴可怜样子，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去洗一洗手，我给你一小块儿吃。”
“这么多饼，给我一张吧。”吴秀格又提要求。
吴美丽虎下脸来：“不行，你吃多了，你哥就不够了，他一天二张，一周回来一次，得烙。”
吴秀格上过学，脱口而出：”一周七天，一共十四张。”
“算的不错。”
吴秀格又说：“你都烙了十五张了，这一张给我吃。”
说着，吴秀格揪了一张饼，飞快地跑到屋里吃。
吴美丽笑了笑：“你倒数的清。不给爹娘留一张呀。不过是小孩子，吃就吃吧。”
吴美丽还是心疼妹妹的，她把饼放一边凉着，然后又煮了六个鸡蛋，一天一个，周日吴有宝就回来了。吴美丽把东西打点好，给吴有宝背上，那个时候没有自行车，吴有宝只能步行到学校上学。
吴有宝背上行李，看着吴美丽：“姐，刚才我去大队的时候，建明哥问我你有没有对象。”
吴美丽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姐，我看建明哥对你不错，人家还是知青，城里人，你要不要给他处处？”
“是啊，处处吧，也许你能去城里生活了呢。”
吃完饼的吴秀格也过来掺合，被吴美丽打了一巴掌。
“小妮子，赶紧喂猪去。”
吴美丽送走了吴有宝，赶紧去大队开会，最近搞忆苦思甜，吴美丽成了其中的一员。当然，她之所以喜欢过来开会，就是喜欢看刘建明。刘建明可是高中生，他经常教大家学识字。
之前，吴美丽总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没文化，不识字，所以每次刘建明教大家识字的时候，她就偷偷地走开了。但今天吴有宝的一番话，让她觉得刘建明之所以问自己有没有对象，就是喜欢自己，那么，自己就得借着认字的机会，与他多处处。
刘建明一米八三，浓眉大眼，父母都是老师，家在离这儿几百里以外的县城。刘建明无疑是村里姑娘们喜欢的对象，吴美丽也挺喜欢他，主是怕配不上人家。
吴美丽没有读过书，准确地说，是该读书的年纪，父母不让她读书。在他们眼里，女孩读书无用，他们要把所有的资源，所有的精力，都投到吴有宝身上。他是吴家唯一的男孩，如果能考上大学，那真是鲤鱼跳龙门了。
吴美丽到队部的时候，忆苦思甜大会还没开始，刘建明正在教一个女孩子写自己的名字，那是村长家的小女儿秀云，吴美丽有些疑惑，明明她读过书，为什么还要让刘建明教识字呢？
“秀云，你不是上了学嘛。怎么就不会写自己名字了？”吴美丽走到刘建明身边，打趣秀云。
秀云抬头，冲吴美丽翻了一个白眼：“我写的不好，所以让队长教教。”
刘建明看到吴美丽，马上起身：“你要是会写字的话，慢慢练就行了。来来，下一个。”
刘建明又教叶小言识字，秀云则一脸不满地走向吴美丽：“你干嘛多嘴多舌？”
吴美丽也没客气：“我看不惯你骗人。“
秀云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你管呢？给你有关系吗？”
吴美丽笑了，问秀云：“我看你有想法吧？“
秀云喜欢刘建明，一直找机会表示，见吴美丽将自己，立马上杆子承认了：“对，我有想法怎么啦？”
一边的刘建明脸也红了，他看了一脸惊讶的吴美丽，笑了笑，大声说：“但我有对象了。”
吴美丽心里一沉，秀云也心里一沉，她甩了甩辫子：“吴美丽，我看你也是偷偷喜欢人家建明，现在好了，吃醋没吃对地方！”
吴美丽否认：“我没有。”
“你就是。”
刘建明见她们俩吵吵，赶紧大手一挥：“开会开会。”
大家坐在小马扎上，开始了忆苦思甜的大会。按说，秀云是没有什么苦可说的，因为她爸是村长，她来开会纯是为了赚工分，别人忆苦思田的时候，她就坐在马扎上看刘建明。后来又主动做主持人，想离刘建明更近一点。
之前的忆苦思甜会，秀云做为主持人从来不会把机会留给吴美丽，但是今天，她要故意整整吴美丽。
“吴美丽。要说忆苦啊，你最苦。因为你从小就跟着别人要饭吃。”
吴美丽面现尴尬。
刘建明说：“要饭这个就不用提了。”
“得提啊队长，想到要饭，才会珍惜我们的现在。来来来，吴美丽，你来讲讲你是怎么跟着别人要饭的。我也挺纳闷啊，为什么你们家那么多孩子，就让你去要饭呢？”
吴美丽突地直起了腰：“因为我勤快，不像某些人，懒。”
“哟，说的不错，你赶紧上来讲讲吧。”
吴美丽站在前面，看到知青还有乡亲们都盯着自己，紧张地腿发软，脸通红，她一点儿也不想当众讲要饭，但是她又不能被秀云吓住，何况也不能让刘建明失望，所以吴美丽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
大家看着吴美丽的样子，轰堂大笑起来。
刘建明突然走上来，与吴美丽站成一排：“小吴比较紧张，我先来讲讲我小时候要饭的事情吧。”
秀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父母都是老师，你怎么能要饭？”
“我父母当时都在外地工作，我跟着奶奶长大。所以有一年欠收断粮，家里吃不上饭，我就去要饭了。当时，我并不觉得要饭丢人，而是觉得在最困难的时候，要饭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虽然是一个要饭，但是悟透了人情世故”
秀云带头啪啪鼓掌。
吴美丽稳了稳神，也开始说了：“您这一讲，我也有很多要饭的感悟，那个时候我很小，跟着白奶奶去要饭，白奶奶走到哪儿，我就跟到那儿，结果白奶奶要到饭了，我没要到，人家以为我是白奶奶的孩子，所以不能给两份。后来，白奶奶就让我自己去要，我端着盆儿，刚敲开一家的门，一条大黄狗就蹿了出来，我怕狗，吓的大声尖叫的时候，一个大娘出来了。看到我这样，马上拿了二个热肉包子给我，包子是猪肉大葱的，特别香，我感觉自己的口水都淌下来了，想咬一口，但想到家里的弟弟妹妹，只能忍着口水把包子放到盆里。
当时，大娘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家孩子多，得留给他们吃，结果大娘心善，又给我拿了几个包子，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包子，现在生活好了，不用要饭了，但我经常吃饭的时候想到大娘这不是一个包子，而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对我的帮助。”
讲到这儿，吴美丽的眼圈突然红了，刘建明带头鼓掌，狠狠地表扬了吴美丽。秀云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脸愤怒。
散会后，刘建明要给吴美丽多记工分，因为她这个故事太感人了。简直是一篇很好的作品，可以发到报上去
吴美丽听的一头雾水：“发报上？报上是什么？”
吴美丽不识字，没见过报，当然也不知道报上是什么。
刘建明耐心地解释：“就是报纸。说着，他拿来一张旧报纸，指着上面的文章给吴美丽看，吴美丽看到字心更虚了，她红着脸说：“我不要多加工分了，你能不能教我学认字？”
刘建明爽快地回答：“当然好了。你之前没学过吗？”
吴美丽的脸更红了，声音小的像蚊子：“没学过。”
刘建明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也不认识吗？”
“是。”
“没事儿，我来教你。我给你制定一个学习计划。”
刘建明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钢笔，又找来一张草纸铺在吴美丽面前的桌子上：“来，你像我一样握着笔，我来教你写你的名字。”
吴美丽小心地握过钢笔，手刚放到草纸上，刘建明就用温厚炙热的大手，包裹住了她的小手。吴美丽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男性，还是自己喜欢的男性，所以紧张的连呼吸感觉都停止了，握着笔的手也微微抖动，刘建明用温暖的大手牢牢地握住她的小手和钢笔，在刘建明的助力下，吴美丽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吴美丽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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