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纠缠
龙逢月走出小白楼，已近中午，他瞧见树底下站了一个人，光线强烈，日头正好，大树遮天蔽日，拢出了一方阴凉。那人身高腿长，两手抱胸，靠着树干站着，宛如一副静止的画。
手机振动了两下，龙逢月低头去看。
【乔星洲：你还在学校里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龙逢月正想着回点什么好，树底下那个人已经朝他走过来。
“嗨，龙老师，中午好。”来人笑意盈盈。
龙逢月却只觉得头皮一紧。
这回他记得这个声音了。
他抬头去看走近的萧之游，萧之游的脸上仍是挂着那副讨打的笑，一双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等你好久了，现在有空了吗？”
龙逢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楼下等了自己一个多小时吗？
萧之游个儿长得挺高，约莫也有一八几，龙逢月每回看他，都得稍稍抬起头。与魏天哲几个酷好打篮球的倒是差不大多，一群人站一块儿，一眼望去就是年轻俊俏的男大学生。
萧之游的五官也不差，常是笑意盈盈的，眉骨饱满，鼻梁高挺。
是很招人喜欢的模样。
两人站在一块儿，衬得龙逢月格外像个读书人。
“有事吗？”龙逢月收回打量萧之游的目光，淡淡道。
“嗯？”萧之游弯下腰，轻声说着，语气暧昧，“没事的话不能来找你吗？”
龙逢月猛地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
萧之游的脸已经同他靠得无限近，龙逢月转头的幅度假如再大些，两人恐怕就能贴上了。
龙逢月有些恼怒，后退了两步，“萧同学，你不会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得吧？”
萧之游随他的动作，也直起了身体，两人间的距离又被拉开，“什么礼貌。”
龙逢月轻笑，开口便是刻薄的话语，“不懂的话就回去请教你的中学老师，这点都没学会怎么通过高考上的大学。”
“噢，”萧之游毫不在意他尖锐的用语，“我没有参加过高考。”
龙逢月微微挑眉。
“早上不是说了吗，”萧之游脸上又现出那促狭的笑意，再次弯下腰主动贴近龙逢月的身体，“我身体不好，高考这么苦的事儿，我爸妈不舍得我经历。”
“噢，看来你父母亲不仅心疼你，本事也是遮天的大。”龙逢月自以为了然，心想果然和这种纨绔子弟没什么好多说的。
“龙老师懂的可真多，”听龙逢月这么说自己父母，萧之游脸上的笑意几乎全敛了，“可惜，我是正儿八经通过留学项目，以海外留学生的身份来这儿读书的。”
“噢，那也是本事大。”龙逢月不愿与他多纠缠，转身想走。
萧之游一把拽住龙逢月的手，“龙老师，你对我父母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龙逢月厌恶他人对自己的肢体接触，忙不迭地想把手抽离，“松开，行吗？”
他已经不愿多说刻薄的话刺激这个举止怪异的学生。
但事实上，他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已经跌落到了此人纯粹是一个毫无家教的社会渣滓的程度。
萧之游力气很大，他抓着龙逢月的手不放，龙逢月竟真的就毫无办法，推拉间萧之游已经抓住了龙逢月的另一只手，看架势似乎是想要一把抱住龙逢月。
“龙老师，”萧之游为了钳制住龙逢月的举动，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凑近龙逢月的耳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你应该很招人喜欢吧，这些年来，追、追求你的人是不是能排到校门口？”
龙逢月听见这句话，如遭雷击。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他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他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重重踩住了萧之游的右脚。
“操！”萧之游吃痛，撒开了紧抓着龙逢月不放的手。
“你别再过来了！”龙逢月终于挣脱，连连后退了好多步，“我刚才去辞职了，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不管你到底是真的想问问题，还是想拿昨晚上夜店的事儿来威胁我，这些都已经翻篇了！假如你还要纠缠我不放，我马上就以我个人的名义起诉你性骚扰。”
操啊，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他没有辞职，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他当然也有权力起诉这个莫名其妙的萧之游。
这该死的道德感！
都怪萧之游，害得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份多年来不忍心割舍的教职。
萧之游站在原地，果然没有再上前，“辞职？”
“对，”龙逢月不擅体力，当下呼吸有些混乱，“如果你就是想拿昨晚上的事情做文章的话，我现在和你说清楚，我已经不在乎了，随便你想怎样。”
“辞职了……”萧之游喃喃自语着，半晌没有看向龙逢月。
“逢月！”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龙逢月转身去看，是乔星洲。
“怎么了？在这里发什么呆？”乔星洲长腿一迈，几步就跑到了龙逢月身旁，又注意到旁边另一个人神色很是古怪，问道，“这位是……？”
龙逢月当下对萧之游满是厌恶，没有好话，“不认识，我们走吧。”
乔星洲没有见到两人拉扯的场面，有些不解，但也随即跟上了龙逢月离开的脚步，“吃饭去吗？我刚才给你发的消息怎么不回，你想去哪里吃？”
“学校食堂，行吗。”
“……行，你喜欢就行。”
乔星洲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手里端着高校食堂的饭盘，皱着眉仔细观察眼前桌子角上的一处黑点，是什么？能擦的吗？是谁没吃干净的残渣吗？是腌黄瓜吗？
“坐啊。”龙逢月在他后边打好饭，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下。
嘶。
乔星洲看了一眼龙逢月今天的衣服，好家伙，从头到脚没一个值钱的牌子，难怪。
龙逢月搛起一筷子豆芽菜，旁若无人地大口咀嚼起来。
乔星洲觉得自己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把手里的饭盘在餐桌上一放，仔细观察着座椅上那些疑似油渍的反光，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下坐。
殊不知，他这份谨慎显得他更娘了。
龙逢月瞧了一眼乔星洲紧绷的裤子，心想：乔星洲这人，平时没少做深蹲吧。
乔星洲的屁股终于挨到了凳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条裤子不能再和自己的座驾有亲密接触了。
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饭菜，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学长，这么些年了，怎么还变矫情了，北高的菜不也就这个水平吗？”龙逢月笑道。
“啊？”乔星洲想了想，“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嗯，十多年吧。”龙逢月帮他算了算。
乔星洲转念一想，“逢月，我们相识，也已经十多年了啊。”
想到这，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转身握住龙逢月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逢月，人这一生当有几个十年？”
龙逢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乔星洲的手，乔星洲常常来这么一下，不像面对萧之游时候的窘迫，对乔星洲，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龙逢月马上抽出了自己的手，“吃饭吧。”
“逢月……”乔星洲又皱起了眉。
他有些恨龙逢月了，恨龙逢月像块木头。
“学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龙逢月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这几年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逢月，因为我……”
龙逢月打断了他的话，用很轻的音量说，“你想找谁都行，总之别往火坑里面跳。”
“火坑？”乔星洲的耳朵灵敏，听得清清楚楚，“你说自己是个火坑？”
“我可没这么说，”龙逢月往乔星洲的盘子里搛了一块豆芽菜，“肉麻半天了，你一口还没动呢。”
乔星洲看着盘子里色香味俱无的饭菜，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如果不是因为龙逢月，他甚至不愿意让自己再坐在这间食堂里。
方才落座的时候他已经听见旁边学生们的窃窃私语。
太怪了，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西装，坐在食堂里吃豆芽菜，乔星洲觉得自己袖口晶晶亮的扣子都黯淡了。
“学长，”龙逢月的语气波澜不惊，不知为何，乔星洲忽然就想起了十多年前他初见龙逢月时候的场景，“学长，我们连饭都吃不到一块儿去，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何必要强求呢。”
“你什么意思？”乔星洲万分不解，比起吃不吃这顿饭，当下的他更不能理解的是，现如今的龙逢月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要用一盘子豆芽菜来拒绝自己。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还在北高上学时候的龙逢月，比现在还要倔强清冷，很少笑，如同一座不入人间烟火的冰山。那时候的乔星洲，觉得自己是不懂龙逢月的，龙逢月自有一个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他乔星洲是进不去的。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龙逢月，和那个人。
乔星洲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低头吃饭的龙逢月，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曾进入那个世界中，但一直以来，他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龙逢月这十几年的大悲大喜。
他太清楚，冰山轻易不会化，有些话，点到为止，有些名字，这辈子不能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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