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就他精怪。”陈奶奶望见那碗堪堪铺底的白糖，嗔怪道。

        “奶，老远听你骂我。”压着陈洛阳，陈放摆上剁辣椒。

        焙糍粑油性种，糍粑本身也糯，容易腻人，大多喜欢沾了剁椒吃，解一解，骗陈放向虎山行，要沾白糖，总要给他多搭进去个碗，陈奶奶每回自个也给摆，每回也仍是要说。

        “讲不得你，你一天最烦！”一一都分好了，陈奶奶擦好手才拿起碗一同吃。

        “我今天什么都没干！”

        “二奶，我妈喊你们明天过去吃饭。”差点给忘了，为了岔话总算想起来，陈洛雨赶忙道。

        “没喊二娘家？”杨以硕走了陈洛雨才说，陈奶奶难免有所猜测。

        “喊了，小眼镜才来，我爸妈还没请人吃饭，肯定要喊的。”陈洛雨吃相好，不像旁边两个，吧唧嘴不说，吃得脸上一个挂白糖渣一个挂辣椒皮。

        “那吃完去跟你二娘讲，莫搞忘。”糍粑吃多了胃酸，奶奶吃不了几口，倒了水壶里的热水预备刷锅了。

        陈洛雨那眼去瞧她弟，那意思很明了，‘你去！’

        “小眼镜一会来了告诉他不就好了。”关键时候还得是他陈洛阳。

        杨以硕过来那会碗筷刚收拾好，沾的白糖剁椒仍旧放矮板凳上等着他，那四个人一面剥板栗一面依偎到陈奶奶听她讲故事。

        “三姐妹的妈要出去走人家，出门之前交代三姐妹：‘晚上你们怕，我喊你们家婆来打伴你们。’哪想到这话着到屋旁边的老病婆听去了。到了晚上就来敲门，大姐在你们问：‘你是哪个？’‘我是你家婆’那老病婆捏着嗓子回答，二妹说：‘你才不是，我家婆手上有个玉圈圈。’老病婆听了去田里边抓了只曲蟮缠到手上，‘你摸我手上这不是有嘛！’那三妹又说了，‘你才不是，我家婆肩膀上有个白补丁。’老病婆又从树上摘了片麻叶贴到身上，‘你看我肩膀上也有个补丁’，三姐妹看都对上了，才把门打开，让老病婆进去了。”正说到精彩处，门吱呀一声响了，三人吓得鬼哭狼嚎地往陈奶奶怀里钻，杨以硕出现在门后，一脸懵。

        一阵风伴着杨以硕推门进来，陈奶奶腾了嘴招呼他坐，陈洛阳又怕又催，“二奶快讲快讲。”陈放陈洛雨点头赞同。

        等杨以硕吃上了，陈奶奶才又开口，“晚上三姐妹都抢到要和家婆睡。”

        陈放一边留心听一边拉杨以硕胳膊，“坐过来点。”说完也不撒手，就这么搂着，杨以硕不明所以，仍旧照做了。

        “原来是那老病婆把三妹吃了！”陈奶奶很懂得讲故事的抑扬顿挫。

        “啊！”

        “二妹就问：‘家婆家婆你到吃哪样。’‘我到吃黄豆。’二妹又讲：‘家婆我也想吃，你给我吃点。’老病婆扳了两个脚指头给那两个人”

        杨以硕长着个嘴，听得连嘴巴里的糍粑都忘了嚼，一下一下往陈放那边靠，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火坑里柴火又烧完一截，该续柴了，却没人动，故事还很长很长，剩下的两姐妹如何如何与老病婆斗智斗勇，如何骗了过路的两兄弟偷了好不容易制服在柜子里的老病婆上山。

        “后来老病婆就变成了蚂蟥和蚊子，所以你们看蚂蟥和蚊子都会吸血是不是。”

        只剩下陈洛雨还迷迷瞪瞪地点头，其余三个你靠我我靠你，白天玩累了，睡得打鼾。

        “起来，去床上睡。”陈奶奶抱起趴在她膝盖上的陈洛阳，推醒另外两个，那边陈洛雨跟上来了，那两个还坐在板凳上不住点头，火坑里只剩点火星子，陈奶奶很快安置好那两个，又来搂着赶着两人进屋睡觉。

        矮板凳上剁椒已经沾完了，白糖还原模原样放那，果然只有陈放精怪，陈奶奶含笑收起碗筷，就着后园水池的流水洗刷了，归置好碗筷也拉灯准备上床睡觉。

        “硕硕？回家了。”杨二娘的声音远远地伴着困意盘旋在陈奶奶脑海，喊到第三声，陈奶奶清醒过来，掀被猜了鞋跟连开两道门，倚门在雪映下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杨二娘。

        “娃娃睡了。”说完看院中人只是搓手不动。

        “不放心就进来看哈嘛。”

        等得脚后跟发凉，杨二娘才有了动作。

        一年到头杨二娘也不见得跨进几次这家门槛，不能说看不上陈奶奶，但却是脾性不合，原先陈家沟上寨有个小学，杨二娘在那教过书，是为数不多的女先生，陈洛阳陈洛雨爸妈算起来都是她的学生，因着这层为人总有点匠气，好板正、好规矩。陈奶奶大字不识一个，火起来乱骂隔个巷子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不大同她对脾气。

        但陈奶奶打心底是很稀罕这小了自己几岁妹子的硬气的，她男人外边乱来喝酒醉死扎进个小水汪，那真是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了，就这样没了，这妹子二话不说简单发葬了男人，顶了陈家沟上下的唾骂，给那独女改了姓，一心一意地养大了，成了陈家沟首个大专生，那是很有荣誉的事。

        平日陈放睡在挨着火房屋里的沙发床上，今天四人一起睡在靠后一间的大床上。陈奶奶跟在杨二娘后面，替她拉亮灯，原先还睡得规规整整的四个孩子，床头那两个头挨头贴脸睡着，床头这两个又离了十万八千里，还嫌热露出个腿胳膊。

        杨二娘走上前，想把陈洛雨脚放进被子里，但手上凉，将将碰到，陈洛雨梦中哼唧一声，自个缩进去了，只好很不好意思地转头看陈奶奶一眼，又压实了被边，说：“不然我把硕硕抱回去吧，他们几个太挤了。”

        “短截个短截个的，挤不到他们，一哈你再让小眼硕硕伤了风，反倒还感冒。”陈放那边又伸出个胳膊搂上杨以硕，陈奶奶一面上前把他手放回被里，一面说。

        “那麻烦二娘了。”杨二娘局气地又错手道，按了辈分喊对方。

        “莫讲那些怪话，麻烦个囊，快回去睡了，记到明天莫煮早饭，对面河喊过去吃。”走出了房门，陈奶奶拉上灯，很大声气地说。

        “好。”

        不一会儿，河两岸最后一家窗户也暗了下去。

        “陈放！你们几个再跑快点，滑下河去看淹不淹得死！”这边两个大人还在高崖岸边，四人已经飞奔过桥了，那桥简陋，几根大杉木一横就算是座桥了。

        杨二娘很不赞同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脸上的欲言又止摆在陈奶奶后脑勺后边，望见杨以硕已然缀在后头过了河，最终没说什么。

        河这边只陈洛雨他们这一家，屋前桃树李树，屋后背靠大山，主屋劈开好大一块地方四面通风不砌墙，立了柱子盖上屋顶瓦片，堆放柴火。去年砍的才烧去半数，干巴巴的，一点就着，住在山脚下，不愁没柴烧。沿着堆放柴火的地方再走过去，成人高、圆滚滚倒扣在地上的一团墨绿，间或夹些将化未化的白雪，到了春天开花结上同样墨绿且皱巴的小果子，还未及变黄变橙，指定要被那几个报应摘下来。穿过那七八颗柑子树组成的柑子林，尽头是片毛竹林，夏日凉风习习，陈洛阳他们没事就在那翻筋斗，毛竹坎了旧的又长新的，陈奶奶用来打高粱扫把，陈爸用来编簸箕、筛子、抓鱼用的篓子，都很好。

        上河的路走到陈洛雨陈洛阳家分两面进屋，往左路过鱼塘，没有院墙三两步台阶就上了院坝，院坝中央十几阶石梯和檐坎相连，为了少些虫蛇，陈爸家的檐坎建了近两米高，打屋基时破费了些功夫。上了檐坎左转是柴火、柑子林、竹林，右转几米就是火房门了。陈洛雨他们不常走这边，往往右转走那条傍山小路，从火房侧门进屋，门边是流下来的山泉水，一年四季不息地奔腾，挖了个坑随意敷衍些水泥，就是平日洗衣做饭的水池了。

        “爸爸，妈~。”才走到岔路口，陈洛阳急吼吼地预示自个的到来，那条小路不知不厌其烦地走了多少遍，哪里下雨会有水坑，哪里大石板磨得乌黑发亮踩上去会摔个狗吃屎，那都是清楚分明的，回声还在山间回荡，人已经到门口了。

        陈爸陈妈没工夫答应他，等人进屋了，才说：“跑慢点，还到化雪。”手上仍旧忙着。

        “爸妈，今天做粉啊？”火房挤得很，摆了四五排架子，一多半晾了刚出锅的米粉，还往外冒热气。

        陈洛雨她妈王惠端了盘出锅的米粉过来晾，长方形半人高两个陈洛雨宽的浅盘盘子里，薄薄一层乳白色的米粉，剐蹭着揭起，手上再一使巧劲，稳当地就晾到架子上。

        等空出手来了，才揉捏着粗布围裙擦手，过来招呼相继冒出来的孩子。

        “快去坐好烘下手，喊你们贪嘴不回来嘛。”王惠摸得陈洛雨一手凉，赶紧赶他们去火坑边。

        杨以硕还倚在门边，喘着大气怯怯地往里看，那边三人已经坐下了，“呀！这是小眼镜吧，快进来，站那里干嘛，挡风有门又不用你。”杨以硕这才带着见生人的羞涩走到陈放早给他摆好的板凳上坐下。

        刚坐稳没一会，又是一套常见的老把式，几岁了？上学了没有。知道了年龄有是一番比较，那还比我们洛雨小，比阳子小放大点，正好下半年可以一起上学了，不打架云云，话术大差不差，脸上的热情和笑意也是一样的，杨以硕越答越放松，渐渐地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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