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杨以硕说完估计也觉得自己有点傻，没等陈放接又收回手。他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风衣，衬衫在复古花纹套头毛衣里露出点领，金丝边的眼睛，和他方才的傻气动作完全不符合。

        “是不是又喝多了？”杨以硕亲昵地问，走近陈放两步，陈放下意识后退。

        “没有，这才哪到哪，谢谢你还专程跑一趟啊，”陈放用话语掩饰他的退半步，弯腰勾过杨以硕手上的袋子。

        杨以硕失去最后砝码似的两手空空，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他怕说错一句话陈放又会突然跑掉。

        “挺晚了，赶紧回去吧，明天还上班呐，我这回没记错吧？”陈放歪着脑袋做思考状瞅杨以硕。

        杨以硕抿了抿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那我，你住哪？我送你回去，我是说过了睡觉的点了，反正也很精神。”

        陈放听见杨以硕捏响指节，作为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的背景音，他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也胡言乱语：“我就住酒吧，小本生意，得省钱。”陈放的背景音是旁边网约车的刺耳喇叭，他双手在卫衣口袋里互相纠缠。

        杨以硕疑惑地看向他的‘南瓜马车’。

        “帮客人打的，他还想再喝几杯，我出来取消。”陈放心虚地晃晃手机，绕过驾驶位探头在窗口跟师傅说了两句，又全身上下摸了一阵，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递过去，师傅于是升起车窗，喂了陈放一嘴尾气。

        他俩之间的气氛好像很容易陷入尴尬，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那，”陈放指指酒吧出口，“我进去了。”这会儿回去估计能惊掉五木下巴。

        陈放潇洒转身的瞬间，卸掉脸上的微笑，用与转身截然相反的磨蹭挪步到楼梯口，才如期听到那声小放。

        他很快回头，面带迷惑，“嗯？还有事吗？”

        “我的裤子还在你那。”憋了半天，陈放听见杨以硕如是说道。

        “好，你下次来拿吧。”陈放背对杨以硕说完，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杨以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眉头粥得如同脸上的懊恼一般化不开。

        五木确实惊讶，迎着陈放走过来，“放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东西了？”

        陈放的脸色很臭，五木话说得小心翼翼，后半夜来的是李明昆他们，他知道陈放这几天在躲李明昆。

        看见五木后陈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更烦躁了，“我最近住这儿，你别跟李明昆说漏嘴。”

        陈放也不算跟杨以硕说谎，他确实住过失色，刚开业那会，后台还有他的行军床。

        “啊？”不怪五木诧异，近一两年陈放住失色的次数屈指可数，好歹把失色盘活，是有家底的人了。

        陈放不愿多说，径直朝后台隔间走去，免得一会碰上李明昆，有老板是早就溜了，把甩手掌柜的罪名夯实了。

        他走得巧，很快炸耳的歌声换了，失色进入和后半夜，靡靡之音穿墙而过，被削弱后仍盈满陈放耳畔，他就着这样的歌声，难得地剖白自己。

        当一个人做一件事情久了，就很难分清到底是惯性使然，还是当初的执念残留，陈放就是这样。

        陈放设想过再次遇见杨以硕是什么情景，他可能会喜极而泣，扑上去给杨以硕一个好哥们的拥抱，跟他说说那些年的委屈，告诉杨以硕他有多想他。

        但那是五年前，那时候陈放还年轻，赤手空拳就敢闯西林，以为经历过足够多的打磨了，殊不知命运这狗东西才刚冲他咧出獠牙。

        那时候，还有后来在西林的工地上蚂蚁一样来回搬运水泥，累得倒头就要入眠的瞬间，陈放最思念杨以硕，他多想见他一面，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假装他也是一个有牵挂的人。

        后来就麻木了，他明白得先体面地在西林活下来，‘体面’二字着实消耗掉了太多力气，陈放找不到空隙来思念。

        这个节骨眼，老天爷挑得有点寸，陈放好像有‘体面’了，但人更空虚，他找不到方向，前进的方向。

        杨以硕的出现好像是给陈放准备好的一个方向，他在一片黑暗中徒劳地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适应黑暗后也看不清，因为这隔间原本就什么也没有。

        杨以硕是方向吗？陈放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想像李明昆一样，也不想学尤老板，表面上装得兄友弟恭，内里却在腐烂。

        行军床转个身都难，陈放心里暗骂自己缺根筋，大不了等杨以硕走了再回家不就好了，没必要真要在这对付一宿吧。

        但转念一想万一杨以硕还在外面呢，他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走，毕竟第一次见的那天不就跟个傻子一样在外边站了半天。

        说起那天，杨以硕跟那个醉鬼真只是同事么？他怎么觉得两人很亲密，不过只看了一眼，也不作数就对了。

        还有杨以硕家里的陈设，不像出自一个男人之手，倒像是

        陈放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行军床也没他想得这么差，又或许是隔间不见天日，分不清早晚，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只有五木知道他在这，也没人来吵他。

        陈放舒展身体，才伸了个大大懒腰，被一声‘放哥’吓了回去，“小新？你怎么还没回去。”

        小新是来接五木班的兼职生，长得高大威猛够唬人，专治下半夜喝大了不服的人，陈放不记得他真名叫什么，估摸着名字里带个新，裴子轩其他人有时候叫他小新，有时候叫蜡笔，陈放跟着五木叫，反正平时也不怎么见得到，两人时间以往都是错开的。

        小新用于身材不大相符的腼腆回视陈放，激得他走哪鸡皮疙瘩掉哪，“早上反正也没课，吃了午饭再回。”

        陈放想起了，小新今年大四，课好像是比较少，他比陈放还大上一岁，不过跟着酒吧里其他人叫‘放哥’。

        得了别人一声哥，总要有点当哥的样子，陈放拖拖沓沓地朝卫生间走，想了会儿，道：“那你点份外卖吧，帮我点碗粥，点完找我报账。”

        “好嘞，谢谢放哥，那我点两碗吧。”小新喜滋滋地划拉手机。

        陈放扶着墙探出个头，给他建议，“你不用跟着我喝粥，我肠胃不好，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只见小新对陈放扭捏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大方便。”

        陈放这才注意到小新坐姿别扭，有椅子不躺，非搬了个凳子，半个屁股不沾凳子坐着。他不知道转身是否及时，有没有泄露眼里的震惊。

        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呆滞半晌，陈放才亦步亦趋地洗漱。他向来对别人的事不好奇，八卦都懒得听，但接下来待在店里的几天，都在观察能让小心露出那副表情的潜在对象。

        首先排除尤老板，小心明显不是尤老板喜欢的那款，其次，不他妈其次了，再怎么想，陈放还是没想通小心怎么会是下面那个，草！

        “放哥，想什么呢？”五木端着一盘收回的空酒杯过来，经过陈放身边问他。

        “啊？没事，”陈放从头到脚打量了五木一遍，摇摇头，绝对不可能，“哪几桌叫酒了，你休息会。”

        五木放下托盘，却没递给陈放，神神秘秘地靠近，道：“放哥，我跟你说你先别往那边看，你现在的两点钟方向，有个人盯了你一晚上了，也不跟别人说话，点了杯酒一直坐在那。”

        五木不说还好，一说陈放下意识就想往那边看，被五木扯着胳膊制止了，“放哥，别看！等会我去送酒，你假装不在意看一眼，要是不认识我让小新叫人。”

        经五木一提，陈放想起来小新好像学的体育，他更纳闷了，究竟是谁！

        他浑不在意地对五木说：“没事，哪这么严重。”失色好歹是个gay吧，陈放这款还蛮吃香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五木可不赞同，去年陈放就在巷子里被人拦过，第二天还一身伤来失色，还是被尤老板压着去医院的。

        “总之谨慎点没错。”五木倒好酒，又叮嘱陈放几句才走开。

        刚刚在想小新的事，陈放没注意，五木这么一提醒，那道目光存在感还挺强。

        被看得不耐烦了，陈放索性大刺喇喇地直视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陈放眉头皱得沟壑纵深，放下手上的活，径直朝那边走去。

        杨以硕特意挑了个灯线昏暗的位置坐着，侧身就能看见吧台后的陈放，他很满意。

        饶是戴了顶纯黑的鸭舌帽，杨以硕也尽量压得足够低，就这样还是没逃过被骚扰。

        “小哥哥一个人啊？”

        杨以硕被触摸的手臂像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倏忽闪开，礼貌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在等人。”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我看哥哥等很久了，想必是等不到了，不如哥哥换个人？”

        杨以硕往沙发另一侧坐了坐，朝他大腿伸过来的手落空，“我是直男。”他说。

        那个顶着一头黄灿灿卷发的小男孩还不死心，双手撑在沙发上，本就大开的领口，从杨以硕的角度看过去更加不堪，“直男来什么gay？”

        这一问正好落进走过来的陈放耳朵里，他满不在乎地往两人中间一坐，替杨以硕回答了这个问题。“直男来gay吧怎么了，gay吧老板还是直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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