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晚
第六章
接近九点。
眼看宴席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姜与兮和孟妍准备离开，走之前她先去和孙梦莹打了个招呼。
“哎哟！这就走了？今天真是辛苦你了。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啊。”
孙梦莹如今已比上学时要圆滑了许多，场面话和姜与兮说了不少。大喜的日子，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眼神里还能看出疲乏。
姜与兮点点头：“新婚快乐。”
告别完出了热闹的宴会厅，两人来到酒店门口，准备打车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边人多的缘故，叫车软件排队排到了三十几位。
孟妍盯着手机屏幕忿忿不平：“神呐！赐我一辆滴滴吧！我想回家休息！”
姜与兮笑她：“我是无神论者，只相信人民币的力量。还是加个价往前排一排吧。”
说完，她点点屏幕操作。
一辆黑色轿车从不远处的停车场驶出，随后缓缓停在了她们面前。
“上车。”许慎洺降下车窗，“我送你们。”
孟妍扭头，朝姜与兮眨眨眼：“怎么说？神好像真的显灵了诶。”
“……”
显什么灵，来的又不是滴滴。
“谢谢，不过我们快叫到了。”姜与兮朝车内的人摇了摇手机回绝。
“你确定？”许慎洺手扶在方向盘上，“刚刚那边高速下来的路口出事故，车都堵上了。”
事故？怪不得排队这么长……
姜与兮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坐许慎洺的车吧，她觉得膈应。不坐他的车吧，这么多人聚在酒店门口，她们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还是孟妍过来拉了下下她的手腕：“与兮？”
孟妍自然是想坐许慎洺的车走的，不过她更尊重姜与兮的意见。
事已至此，姜与兮也只好选择妥协。
“那麻烦你了。”
和回家比起来，面子也没那么重要。
更何况她和许慎洺都经历过这么多次尴尬现场了，还怕啥。
姜与兮拉开后座门，和孟妍上了车。
许慎洺从后视镜瞥她们一眼。
还真把他当司机了。
他放下手刹，脚踩油门：“住哪？”
“玉景花园。”
汽车的后车灯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
车内昏暗，姜与兮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不知在想什么。
玉城是个新一线城市。
放眼望去皆是现代设计的高楼大厦。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像各色的碎玻璃片，把黯淡的夜空衬得宁静而绚丽。
是座璀璨的城市。
鼻尖萦绕着一点乌龙茶和柚香的味道，应该是来自许慎洺车上的香挂。
她容易晕车，有的车上常有直冲人天灵盖的浓烈皮革味，对不会坐车的人来说容易犯恶心。
许慎洺开车很稳。加上她的感知被气味再次侵蚀，配合酒后的微醺，姜与兮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莫名的心安。
孟妍问许慎洺：“许律师，你家住哪？会不会绕太多路？”
“不会，我就在那边的江苑。”他的嗓音听起来没用什么劲，格外慵懒。
大概是他们都累了，只拣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聊着，不再像之前饭桌上那样，句句都一语双关。
氛围还挺融洽。
“哇……还挺近的。”
孟妍思索，他们街道确实有个南江苑，和玉景花园只隔着几条马路。
“对。”许慎洺又问，“晚上的菜，合你们胃口吗？”
“说实话吗？有点一般。”
他笑：“嗯。看你们没动几筷子。”
“槐东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猪肚鸡火锅。你们吃过吗？”
“槐东路有猪肚鸡火锅？我怎么没听说过啊？”孟妍疑惑，问姜与兮，“你吃过吗？”
姜与兮想想，摇头：“没有。”
槐东路是她们小区不远的某条路，不过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更喜欢聚集在有更多网红店的槐南路，因此槐东路鲜少有人光临。
“那家店面比较小，不过味道很好。推荐你们，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
孟妍一提到食物便来劲，忙问许慎洺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打开手机在软件里收藏。
“我可以开窗吗？”姜与兮忽然问。
“随意。”
许慎洺直接帮她把车窗降下一半。
夏末初秋的天气，夜风像啤酒里的气泡，姜与兮忍不住把头靠过去，感受着晚风吹动发丝拂过面颊。
车内放着柔和的英文歌，音量不大，是lauv的parisintherain。
姜与兮听过这歌，不过许慎洺车上放的这首应该是重新混音过的某个版本，编曲比人声更加突出，层次也更丰富了。
没想到这首歌在不下雨的时候听，也是一样的缱绻缠绵。
风吹得她心满意足。
车子停在玉景花园门口，孟妍和姜与兮下了车。
姜与兮道：“谢谢。辛苦你了，回去早点休息。”
她之前脑袋靠在后座上，头发已经变得有些蓬乱。马尾也松了，斜耷拉在肩膀上。
“晚上不安全，你们也快进去吧。”许慎洺看了眼她，终于要进行今晚的道别。
“晚安。”他说。
“晚安。”
姜与兮勾着孟妍，转身进入小区。
今天着实耗费了太多精力，困意也酝酿出不少。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
许慎洺的车子启动驶离，速度飞快。
他抬手，按了几个键切换了音乐。
柔软的英文歌戛然而止，变成了一首沸腾的摇滚乐曲。
他继续加大音量，车内空气仿佛都受到来自节奏的有力击打，重重地和他脑海里的画面抗衡。
回忆镜头里，是姜与兮在酒桌对面，拖着腮，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回复他。
“——下次一定。”
遇到红灯，许慎洺在路口前停下车。
骨节分明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也跟随着音乐轻扣。
晚上的视频电话，怕是要迟到了。
不过没关系。
他想。
第二天，姜与兮买了点东西，准备回趟家。
她家在城北，和现在住的城南离得很远，几乎算是在玉城辖区的两端。
当时她是故意搬到这来住的，想要离母亲远一点。
姜文婉那边早就催得不行。她打着哈哈混了一个月，还是得面临回家的这一天。
那是一幢偏老旧的居民楼。
爬上五楼，她摁响门铃。姜文婉开了门。
“妈。”
“进来吧。”
姜文婉扫她一眼，表情看着严肃，对她带来的东西也没主动拎过，让她放在玄关就好。
两人坐到沙发上。
还是姜文婉憋不住先质问：
“解释吧，为什么从电视台辞职？”
姜与兮拿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就是觉得不想干了。”
“不想干？你都干了两年了，怎么突然就不想干了？”姜文婉激动，分贝提高。
她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明明为她铺好了路，给她把铁饭碗都塞到了手里，她竟然轻飘飘一句不想干了就甩手离开，有没有考虑过父母的感受。
和姜文婉比起来，一旁的姜与兮对比下过于平静。
她心里也烦闷，但就是不想说出事实。
姜文婉看着她的态度更来火，她深呼吸几口试图冷静：“好。那你跟我说，你现在在做什么？什么工作连让你回趟家都能拖半个月？”
“老本行，主持人。只不过在外面做商务主持。”
“你放着电视台的主持人不做？出去做商务主持？我真的不懂你怎么想的。”姜文婉气急。
“有什么苦什么委屈，全都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妈妈这么多年你也知道，难道我活到现在就顺风顺水了吗？”
“你们现在的小孩，就是一点苦都吃不得，所以才会遇事就退缩逃避！”
面对母亲的咄咄逼人，姜与兮只是静静地听着。如果凡事忍一忍就能过去，恐怕她现在也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姜与兮：“妈。从小到大，你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想干什么吗？”
姜文婉冷笑，像是料到她的说辞：“你们就知道天天谈天谈地，说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有什么事，就拿喜欢和理想出来顶包。”
姜与兮不作声。
她不过也是随口一说。
从电视台离开的导火索是台长，但如果不是母亲的作用，她走的时候或许还是会纠结一番的。
和母亲她向来没有可“谈”的余地，只有不断被批评。
其实连姜与兮自己也不知道，她长这么大到底喜欢什么，被她用来作“挡箭牌”的理想是什么。
学播音是，电视台工作也是。所有事情和她的人生好像都是被母亲推着走的。
她的理想是一朵漂浮的云，是所有渴望和反抗的聚合物。飘渺如斯，触觉像幻。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摸到，其实手心里留下的全是水汽与湿冷。
母亲抱怨，仍不解气：“喜欢、爱好，能当饭吃吗？将来我老了，重病躺在医院里，她能让我好起来吗？能给你救命钱吗？都不能！”
“我只希望你能听我的话，这很难吗？”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用自己来绑架她的套路。以前她小，把这句句都记在心里，结果全成为了捆在她自己身上的麻绳，最后被越缠越紧。
她不是谁的工具人。
“很难。”姜与兮轻轻吐出两个字。
“如果你觉得我不可理喻，就别管我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在你看来的偏航，是我努力在让我自己回到正轨上。”她声音小，但偏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也不会让你走到久病无医、床前无女的地步，这是我的义务。”
“你不用担心，这些我都会自己来实现。”
她不断的强调自己，可进入姜文婉的耳朵里，成了忤逆，成了背叛。
而她最痛恨背叛。
姜文婉咬紧了牙，泪水在眼眶打转：“好。长本事了，你走吧！你走啊！和你爸一样都走！”
姜与兮起身，就算母亲不赶，在说完这番惹人厌烦的话后，她也准备该走了。
她语气依旧温和：“下次再来看你。”
不欢而散。标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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