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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玄渊


大胤末年,霜降。

        秋色皆尽,蜇虫咸俯,草木摇落,露结为霜,然而空气里的沉闷灰暗却没法单用寒冬降至来解释。

        连月来凡世里不分地界,白天是黑云罩顶,天光阴翳;日落后时银月高悬,星罗散乱。

        那月亮像是被施了咒术定格过,没了阴晴圆缺,只剩下弦月,银光冷冷地像一把弯刀,仔细端详会看见上头覆着一层薄薄的、带着久远的锈迹的血气。

        天象诡谲如斯,平头百姓招架不住,月升日落时就缩回家里把门一关,三不五时还能听见街坊邻里的哭声,但没人敢出门察看——谁知道夜哭的是人是鬼?

        前些年起,驻守凡间专管神鬼祸世的开平府式微,自此魑魅横行,朝野倾覆,宇内动荡,民不聊生。直至有位不世出的奇才——也有人说是仙君降世——提着剑收拾了许多作祟的生魂,在雍都辟出一方世界,命名“无妄间”,把这些怨鬼恶灵统统收了,大家才过上了正常日子。

        这样的异象,凡间已有数十年没见过了。

        子夜时分,又生异象。暴雨骤降,天光大亮。

        锈月依旧高悬,只是黑云铺天盖地,金边怒滚,像是往这已经人心惶惶太久的凡世狠狠下坠了一大截。

        金云之上,天阶之下,血光遍地,业火灼灼。

        白衣的仙君静立阶下,手执长剑,孤身与数千天兵对峙,零星几处血迹的丝袍,被业火一照,流光明灭。

        清朗浑厚的天音响起,一干身披银甲的天兵天将谨遵天君之命,让出路来容他通过。

        仙君听闻天音,先是朝着天将颔首,这才执剑步步踏上云阶。他走得很慢,也很稳,面容冷淡,姿仪端肃,仿佛仍是以往那个看似疏离,实则温和有礼的天君次子令和君。

        云阶三千级,令和踏上最后一级,漠然地仰视着殿中的诸天神佛。

        天君肃然凝视着他,沉声开口,“令和,你身为司战之神,今日数百神兵死于你手,你可知罪?”

        “儿臣知罪。”令和坦然与他对视,指节微扣,玉扳指有些冷硬地抵在虎口。

        “既然知罪,那就领罚。”天君神色稍霁,“罚你去西方梵境真佛座下祈福诵经,禁足思过百年,你服不服?”

        令和微微转头,看见他父君身侧坐着的他师傅——西方梵境的真佛趺坐白莲,低眉捻着佛珠。

        “不服。”令和面上浮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毕竟还没完呢。”

        此言一出,殿中立时掀起轩然大波。但他话音方落,剑意已出,一干兵将再度涌上。

        真佛低诵佛号,天君抬手一拂,一口水晶棺就躺在阶下。

        “都住手!”天君喝令道,“令和,你自己来看。你今日大闹一场,不就是为了她吗?”

        殿中众人闻言张望,令和携剑转身,这一眼就再没挪开视线。仙君走近那水晶棺的身影不如他攀上云阶、大杀四方时稳当,他伸手扶住边沿,探身缓缓握住少女的手,长在脸上似的冷淡神色有少许松动。

        殿中涌起私语。

        “那不是……那不是……巫神一族的后裔千钟神姬吗?”

        “算来巫神一族被罚下界,已有近千年了。”

        “何止,自堕为妖啦!”

        棺中少女阖目静卧,眉目冷丽,像精致的白瓷雕成,看起来有些薄情,耳边挂着对精巧的红色玛瑙珠子,被素黑色衣裙衬得愈发妖异。

        殿中的纷扰吵不到她,年轻的仙君也捂不热她。

        “当年巫神一族听信妖族,差点酿成大祸。后来巫神一族的族长陈罪自戕,本君怜悯千钟年纪尚轻,才没有治罪株连。”天君垂目看着令和,神色悲悯,“谁知后来千钟神姬也没有断了与妖族的来往,还自堕为妖来勾引九天的神君。”

        令和依旧握着千钟的手,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下界在凡世耽搁数百年,在九天也不过一两年。巫神一族素有惑人之能,你私自豢养妖物,因是受妖女蛊惑,也没有酿成大祸,本君不想过多追究。”

        私自豢养妖物……那年他无聊下界游历,正赶上凡世鬼魅横行、民不聊生,于是一路走一路收拾,却发现那都是些心怀执妄的可怜生魂,因着求告无门,才戾气满身、四处行凶。于是他在雍都辟出一个世界,名叫“无妄间”,罐子一样把这些魂儿并着他们的冤屈妄念装进去,慢慢度化。

        生魂混进了一个形容狼狈的可怜小妖,名叫千钟,是从九天被流放的巫神一族后裔。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神仙变成妖鬼的,因此留了一点心治好她的伤,从她那里听到了巫神一族这件事的始末。

        倏忽间俯仰流年数十载,从治伤到度化教养,年轻神君的恻隐之念慢慢变成了某种更加炽热和深沉的情愫,何幸神女也有心。

        令和摩挲着千钟的手腕,那里本该有对镯子。

        他想起那夜千钟枕在他臂弯,轻声道,“天君不会放过巫神一族的。”

        于是他把一半灵脉封在一对素镯里送给她。和耳坠一样的红色,很衬她。

        “如今妖女对这些事供认不讳,业已自行震碎灵脉伏诛,”天君抬手,一道金线缓缓落入他体内,“妖女设计从你身上骗来的一半灵脉,这是本君亲手取回的。”

        天君循循善诱道,“令和,回头是岸。”

        她发现镯子里封着他的一半灵脉时,怎么说的来着?

        “你是我的郎君嘛,送我一半灵脉照料我,我当然会很开心。”她揽着他的后颈,指尖摩挲着他的下颌,仰脸看他,带着一点玩笑神情,“但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天君肯定会说这是我骗来的。而且,我也不会真的让你的一半灵脉来替我受过,我怎么舍得?”

        那时他握住她捣乱的指尖,问她,“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希望如何呢?”

        “我原先想要复仇,可是这么些年阖族尊长都殁了,他们说让我活下去。后来我才想明白,于我们这一族而言,流放只是个开始,活下去才是真正艰难的事。”她似乎想起眼前这是天君次子,没有细说那些过往,笑道,“我希望我不要让你为难。”

        “怎么会?”他把她揽进怀里,“你不是还要查当年的事情,还族人一个公道吗?”

        “你太好了,所以我有时会觉得,就这样也很好。背负着仇恨生活太累,族中长辈一定不希望我这样活着。”她在他耳边说,“别为了我去忤逆天君,不值得。但我希望我们这些心怀痴妄的人,总有地方可去。就像雍都一样。至于我……去做个凡人,朝生暮死,寥寥几十年,那样就很好。”

        灵脉入体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令和额上沁出冷汗,分不清那痛苦究竟来自身体还是心里。他略一定神,最后握了握千钟的指尖,将外衫脱下来搭在她身上,拎着剑站起身。

        千钟一直顾及他与天君之间的关系不愿多谈,但结合天君的态度,巫神一族的旧事脉络也不难猜。

        毕竟小孩子都知道,死人最能保守秘密。而追杀了前年,阖族全灭,还要做得这样隐秘……

        甚至天君都本人出手了。

        “父君与师父厚爱,心领了,”他抬眼望着天君,又十分温和,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地笑了一笑,“只是令和恣意妄为惯了,当不起。”

        令和不是天后所诞,是天君捡回来的,这些年养得很不精心。就连有幸拜在真佛座下当个外门弟子,也是因为他确然天资绝伦。

        父子疏远,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天君威严,令和君温雅,两人至少表面姿态做得很足。殿中大小神仙都是头一回听见令和打断天君的话。

        只有几位仙途漫漫的老资历回过味来——令和君修为精纯,灵识磅礴,正统的灵根长得茁壮不说,还与佛道颇有缘分,又与有些邪门的巫神一族颇有点交情。

        这帮人一瞥想要息事宁人的天君,看他的神色,估摸着君上日理万机,是不太清楚养子这些交游。

        今天这桩事,怕是不能善了。

        天君于他,有施饭之恩;千钟于他,是缔结鸳盟的发妻;巫神族长于他,是忘年之交。

        凡世雍都,不能不管;禁足思过,万万不能。

        让大家都不为难的办法,他有一个。他自己也觉得不为难。

        令和几步退到云阶边缘,带着玩笑的神色道,“另辟天地私豢妖物这样的事,不好劳烦父君替我收场。还是我自己来吧。”

        话罢,他俯瞰脚下的雍都,长剑一立,抬手比了个诀。

        随着剑诀缓缓成型,令和身周的流光倏然暴涨,磅礴而纯净的灵识刺得人睁不开眼,尽数汇入长剑之中。那长剑饮足了主人的灵力,正蓄势待发。

        “令和君把灵神都放在佩剑上,是要干什么?”殿中的小仙低声问同伴。

        一干天兵天将神色紧张地戒备起来。

        紧接着见他指尖内扣,伸手一引。长剑的剑意骤然将他的身形淹没。

        “混账!”天君明白了他的意图,来不及思考,骂了一句,抬手就拦。

        令和单手相抗,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下去。灵脉先归位,又被他全数抽出灌注佩剑,全都招呼在自己身上,灵骨逐渐被剥除,汹涌磅礴的灵识渐渐抽离和平息,像一潭死水一样。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灵台,他却莫名体会到了一张近乎疯狂的痛快。

        那长剑裹挟着主人的灵识,以雷霆之势轰然朝着弯刀锈月砍下去。

        令和扶住心口,强行咽下喉间涌起的血腥气,看向天君,居然还笑了,“巫神一族听信谗言,被九天流放下界,后裔千钟神姬设法复仇。天君这个故事讲得……还差最后一点就圆了。我来帮您补上。”

        “巫神一族,百死难赎。你真的想好了?”天君最后一劝,“令和,回头是岸。”

        “内子在这里,我的岸自然也在这里。”令和垂眼看着棺中的千钟,神色温柔。

        天君铁青着脸,不置一词。

        凡世气象一新,弯刀锈月轰然破碎,露出霜降之日下弦月的本相来,清辉柔和。

        金光渐黯,黑云将散未散。暴雨将邪气涤荡一空,雍都外凭空起了牢不可破的巨大结界,辟出一方海子,一处界碑,上书“玄渊”。

        长剑做完了该做完的事,回到令和手中。

        “自此之后,雍都再不可随意进出。”令和伸手拨出一团灵识,又加上从千钟身上分出来的一点,捏成了一卷巴掌大的竹简,“未已录会自行择主,外面的人不需要太多。”

        那竹简在他手心蹭了一蹭,自行落去书架上静待下一任主人了。

        横在桌案上长剑似有所感,剑身细细颤抖起来,附在其上的神识伸出几丝,哆哆嗦嗦往他灵脉里涌。令和唇边挂着点笑,把这点灵识塞回剑身,手法温柔,细细地擦了这柄随身多年的佩剑——最后一次。

        篆刻的剑铭“巽风”两字上,流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合衣闭上眼。

        如天君所愿,至此巫神一族的陈年旧事,再无知情者。

        “去做个凡人,朝生暮死,寥寥几十年,那样就很好。”

        第四十九日,令和的扳指亮起微弱的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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