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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寻春


桐花在野,漠漠绽春,其开烂漫,其落缤纷。

        钟筠远远便看见惊蛰睡在春深处,地上紫的白的桐花早就落满,如铺茵褥。走近了才看得清,方才起风,她鸦鬓裙裾上俱是纷然落英。

        惊蛰听见有人来也懒得起身,直到脚步声停在自己跟前,衣料窸窣一番,她才睁眼。

        钟筠坐在她身侧,正正好替她挡住有些刺眼的太阳,问她,“怎么睡在这儿?”

        “春困啊。”惊蛰半坐起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树下,“别处太闹了。”

        钟筠正要说话,惊蛰赶紧抬手示意他打住,“别,别别别。我今天不想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是来晒太阳的。你要是说那些,不如就打住吧。”

        钟筠不由失笑,从身侧拎了两壶酒给她看,“那这个呢?”

        惊蛰满意地眯眼,“这个可以。”

        钟筠起身对她伸手,惊蛰就拉住了借力站起身,随口问他,“去哪儿啊?”

        “寻春去。”

        惊蛰心里轻轻一动,在原地立了片刻,旋即快步跟上。钟筠带她避开人流走的是另一侧,璟都城外林木繁盛,不熟识的人容易迷路,因而这边寻常几乎没什么人来。惊蛰跟着钟筠策马疾驰,耳畔是猎猎风声。

        过了林子前面是座山,两人下了马,踩着条石阶往山上去,冷杉、山荆子、松叶漫山层叠,入眼是山中春色,清溪泱泱,日光细碎地漏下来,杜鹃泣血,海棠垂丝。

        “此处春色这样好,怎么没人来?”

        钟筠立在几步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闻言答她,“这山诨名叫做不尽山,从前进来的人说是山中有妖邪,日头落了就百鬼夜哭,渐渐再没人敢来了。”

        惊蛰打量着四周,往溪边走,“那你怎么敢来?”

        钟筠避而不答,反问她,“你不怕?”

        妖邪。惊蛰哼笑一声,“我就是妖邪,我有什么可怕?”

        这话听着一语双关,钟筠抬手折下一朵芍药。

        惊蛰蹲下身去在溪中净手,水流浸过,颇有些冰冷刺骨。她盯着指尖出神了一会儿,却见手边顺着溪水漂来几朵芍药。别的都顺着水流漂过去了,有一朵被惊蛰的指尖抵住,停在了那里。

        钟筠看见她注视了那朵芍药须臾,慢慢笑开,抿唇把花从溪水里捧出来。

        惊蛰手里拈着那朵芍药在一株玉兰底下落了座,钟筠走到她身边,“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钟晏宁,”惊蛰没抬头,打量着手里那朵花,“世家子临池宴饮,曲水流觞,你怎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钟筠看她,神情有点困惑,“那有什么意趣?”

        “这倒是。你的意趣在这儿呢。”惊蛰把手里的芍药递回钟筠手里,“送就要亲手送,你放溪水里流到我眼前,我要是没抓住怎么办?”

        钟筠从善如流地接过那芍药,替她簪在鸦鬓,“你这不是接住了?”

        惊蛰轻快地笑起来,“是啊。我还犹豫着是不是得作首诗才应景。”

        钟筠让她逗笑了,顺着她的话说,“那你作一首?”

        惊蛰挑了眉,“我哪有那个本事?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钟筠也不点破,低笑着把拎了一路的酒打开递给她。

        惊蛰接过来尝了一口,眼都亮了,“好酒哇。”

        果然还是喜欢烈酒,钟筠心道。

        惊蛰问他,“你就这样跑了?没人找你?”

        “找我作甚?还能丢了不成?”钟筠有些好笑地看她,“再说了,他们也没有哪年能找着我,都习惯了。走动世家的事情有我爹,轮不着我。”

        “也是。”惊蛰想想,点头赞同。

        要真是一直在那,只怕璟都贵女掷给世子的芍药都够种个园子了。

        真替他可惜。啧。

        惊蛰满意地喝了一大口。

        钟筠笑道,“这酒劲大,你慢点喝。”

        又听惊蛰同他道,“只怕今日你不露面,来日璟都街巷飞短流长。”

        “刚刚是谁说不想提那些事的?”钟筠握着小酒坛,仰身靠在树下笑她,“别是自己忘了吧?”

        惊蛰回过头,轻轻眯起眼看他,表情生动,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不行吗?”

        世子同她对视,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酒,这才答道,“国师语焉不详,只管卜卦不管解。这献祭是怎么个献祭法,谁也不知道。”

        “开平府司当年就是不甘寂寞非要搅和进前朝的事,才酿成惨剧,”惊蛰思索着,“如今事隔百年……”

        世子惯来谨言慎行,不肯接这话,但他并没否认。两个人都没说话,山涧清溪汩汩而过,远处传来几声鸟叫。

        “前朝没有这样的先例吗?”惊蛰问他。

        “无论是何种献祭法,总归是要求和……这样想来无非是两条路,”世子摇头,慢慢喝着酒,“要么是两军阵前,以血躯生祭;要么结为姻亲,也算修好。”

        惊蛰眼角狠狠一跳,下意识反驳,“不行。”

        钟筠目光沉静,表情平和,“哪个不行?”

        ……哪个都不行。她握紧指节,表情甚至有些阴沉。钟筠坐直身子,垂眸静静看她,她甚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问,“杜姑娘前几日来侯府诊脉,她说你时常不在璟都……是因为在找那位令和神君吗?你为什么要找他?”

        惊蛰有些不解,没明白他为什么话题一转提起此事。未已录的事不能提,她随口瞎扯,“鬼主有命。”

        钟筠别开眼,没有说话。

        惊蛰安静了一会儿,问他,“如何?今日畅快了吧?”

        钟筠一弯唇角晃了晃手里的酒。近来事多,从净业寺到璟都,一桩桩一件件全压在心口,先前虽说也出城跑马,但到底是和东宫一起,说是散心,还不如说是陪人散心。

        今日策马也畅快,寻芳也畅快,饮酒也畅快。

        他转头笑问惊蛰,“你呢?”

        “自然。”惊蛰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身侧落下的白玉兰上,低声说,“隆冬新雪,暮春飞花,哪里会不好?”

        钟筠在这一眼里骤然发觉,净业寺里相遇多是在白日,可她那时是“莫问津”;璟都里她是惊蛰,两人见面却总是在夜色掩映里。

        她今日没乔装,一身玄色也掩不住迫人的秾丽,素白的指尖让阳光一照,莹莹如冷玉,除了鬓边他亲手别上去的那朵芍药,全身上下没有别的颜色,耳廓像是透明的,泛着一点粉。自坠子遗失在潭底,耳垂上一直空到了现在。

        暮春时他能策马在山中访春,可春意毕竟已经到了阑珊时,此处的芍药要不了多久也会开败。

        到时他上哪儿去找呢?

        钟筠指尖摩挲,灌了一口,心底被某种陌生的情绪充斥,试着问她,“雍都什么样?”

        “嗯我说不好。”惊蛰轻轻挑眉,思索着答他,“也有很多花,挺漂亮,和这里一样;人也挺多,不比璟都少,蛮热闹。”

        她笑着看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好奇。”

        “你想去看看?也行。有机会可以带你进去看看。”惊蛰想了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不过我猜你大概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钟筠问,“你不喜欢那里吗?”

        惊蛰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喜欢,也没什么不喜欢。”

        她抬手喝酒。

        几日后,璟都全传开了,人人都知道侯府好事将近。世家贵女聚在深闺咬着丝帕恨不得抱头痛哭泪洒当场,一个两个都想知道世子那日骑马回璟都,怀中揽着的是谁家的女儿。

        听说世子非常正人君子,面不改色,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进了云鹤里。

        杜幼清翻着药方听前堂的医倌来报,哪家大人的千金茶饭不思形容憔悴,请她去一趟。

        她忍无可忍地把手中的药方拍在桌上,“就说我不在。谁来都说不在。”

        惊蛰歪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笑得乐不可支。

        “你还笑?”杜幼清瞪她,“你自己喝多了,怎么我平白一身桃花债?”

        惊蛰笑意更浓,简直是花枝乱颤了,“秦将军又没误会你,你生什么气?”

        秦度在钟筠屋里打了个喷嚏,听完了钟筠讲的前因后果,颇为困惑地问道,“那你怎么当时不叫醒她?”

        钟筠捏着眉心,无言以对。

        上巳节那日,眼见着暮色已至,惊蛰倚着玉兰花树睡得无知无觉,手边的酒壶早就空了。钟筠俯身看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好笑更多还是无奈更多,低声道,“都说了这酒劲大,让你慢点喝。”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反正回应他的只有眼前人均匀绵长的呼吸。

        钟筠原想着她小憩片刻也该醒了,等她睡醒下山也无妨,哪知道惊蛰睡得竟挺沉。山中不比外边,没了日头,山风骤冷,他不敢久留。

        钟筠把人横抱起来,一路小心翼翼下了山。人没睡醒,没法骑马,钟筠只能把她抱上自己那匹马,另一匹牵在手里带回璟都,一路慢慢往回遛,真是多亏了人也不闹腾,马也不闹腾。

        人岂止不闹腾,半梦半醒的还知道扯着他的前襟往他怀里钻,呓语带着轻微的鼻音,“冷。”

        钟筠闻声低头看她,素黑的外衫蹭歪了,脖颈那冷玉似的白就顺着他的视线延伸。

        呼吸瞬间乱掉,世子近乎仓皇的移开目光。

        可是林中昏暗,那颜色就盈在他余光里,白得晃眼,像山中盛开的白玉兰。

        钟筠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目光,抬手拿披风把人裹了个严实。他极尽所能地深呼吸,然而胸膛起伏时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与触感却更加鲜明。

        他甚至怀疑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怎么没把她吵醒。

        他把人送回明月楼交给杜幼清之后回府,像往常一样与父亲一道用晚膳,回到房中读书,然后准备安歇。

        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然而没有。

        夜里熄了灯,他闭上眼,梦里全是那细腻的、玉做的、匀亭的肌骨。但这一次他根本没想起来克制那回事,他放任自己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往下滑,在流泻的月色里看清楚了后颈与背脊的漂亮弧度。

        美人杀人不用刀,勾魂夺魄全在腰。那莹白的光泽看起来好脆弱,仿佛他用力一捏就会断掉。

        指尖覆上去时,他听见她在耳边哑声讨饶,“冷。”

        钟筠蓦地醒来。他坐起身,觉得口干舌燥,撑着额头平复呼吸,然后披衣起身灌了一大口水。

        燥热略微褪去,钟筠在窗边坐下来,看见三更月上中天。

        他不是不通人事,世家子宴饮甚多,没有少见放浪形骸的事情。只是他自幼就很懂得克制,从来看不上能轻易为美色所惑的人。他的父亲坚定正直,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他的师父同样。

        他自己也是。

        或者说,今夜以前,他曾以为自己也是。毕竟世子夜夜做那样的春/梦,已经能把它当作定心定性的法门。

        可是直到今夜,梦里的人方才真正具象起来。

        从一场荒唐旖旎的梦境中醒转,钟筠忽然意识到,他不是真的心如止水,不为美色所惑。

        他只是第一次知晓色/欲两个字究竟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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