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叮”的一声电话铃

人一生深刻记忆的东西很少，而特务连那部橙色电话机里发出“叮铃、叮铃”单一而又吵闹的声音，着实让他痴迷了很久，以至于好多好多年，一到夜里一、两点钟，他的耳朵边便会莫名其妙总会响起那么“叮”的一声，猛然睁开迷离的两眼，恍惚如梦。其实，那迷幻的铃声真切的存在的。

        傍晚，特务连长休假回来，精神抖擞的样子，看到房间、被褥干干净净的，还不时散发出太阳的暖暖味道，满意的点点头，小通讯员把一杯刚泡好的茶叶水放在连长面前的桌子上，连长端起来吹了吹腾腾的热气，抿了一小口，又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脸上露着少有的笑容问道：“小方，我没在连队，连里怎么样？”小通讯员想了想，挠了挠头答道：“挺好的，连长，没啥事儿。”“嗯”连长又点了点头。其实，连长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长着一双三角眼，双眼一瞪，会让人心生胆怯，他的性格直来直去，还是一个狠人，对犯错误战士的处罚绝不会手软，全连都有些怵他。他一休假，全连官兵似乎轻松不少，也没有了压力，明显的士气还要高涨一些。嚯，这些话可不能跟连长讲，小通讯员感觉这些话有点笼统，想再讲两句补充补充。“吱”门从外面推开了，指导员左手握着门上的扶手，侧着身子探向了屋内，小通讯员紧忙喊了声：“指导员。”指导员的黑脸膛笑意满满“老王回来了。”连长热情地向门口走了两步，双手握住指导员的手：“老赵，辛苦了。”小通讯员忙轻轻带上房门退出了连部（1），站在过道里“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跑到连部边上的连值日那里，找哨兵聊天去了。

        晚上9点，雷打不动熄灯号响起。

        小通讯员看疲惫的连长早早地躺下，也蹑手蹑手地躺下。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连长回来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总机的09，今天要是她值班，半夜振铃可咋办？他悄悄抬头看了看对面床上的连长，连长已经发出了重重的呼噜声。他瞪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本来，他会莫名地期待着寂静的夜里听到“叮”那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和那个磁性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涓涓的汾河水味儿，像磁铁石般吸引着耳膜，一声“小兵儿”的呼唤，听在小通讯员的心里麻酥酥的。可是，今晚要是那“叮”地一响，吵扰了连长或是让连长知道了他与女兵聊天的事儿，肯定会象上次对待首长值班室的那个兵一样的。想到这儿，他的心更不安了，出了一身的热汗，那些汗很讨厌地贴在背心裤头上又黏在了褥子子上，秋老虎的夜里却热的不行，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把连长吵醒。窗外哨兵相互问询口令的声音也只是些许让连长的呼噜声停顿了一下，接着还是美梦周公。小通讯员心里稍微平静了许多，夜里窗外哨兵轻轻来回踱步的声音和蛐蛐幽怨的叫声显得异常响亮……迷迷糊糊中“答滴、答滴滴答”起床号响了，小通讯员一骨碌坐了起来，平时，这个时间他早把俱乐部、会议室抹擦一遍了。他看了一眼连长的铺位，连长翻了一个身，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是连长的习惯，手表不离手的，他也要起床了。小通讯员摸黑穿戴整齐，穿上鞋子轻轻走出门，那门“吱”地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声音，这门，今天赶紧给那些合页上点菜籽油，不要再发出“吱吱”的响声。

        站在门口，小通讯员用手使劲搓了搓脸，这一夜难熬，那个“叮”的一声始终没有出现，他暗暗庆幸一夜无事儿，心想：今天赶紧跟她打声招呼，连长回来了。

        女兵是营院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让部队大院充满了活力，有些男兵们就有了想入非非的想法，有事儿无事儿总想去拔打个电话，叫声“总机”，听听值班女兵们的声音,赶上个别女兵脾气好的,能客气地说“您好”“请问您要哪里”“请听好”几句话,这些家伙们会兴奋好几天,好几天会与其他战士添油加醋地吹牛，没有任何关系也要吹出了关系，好些的闲言碎语便在大院男人们的世界里传来传去，要是真的能当面与女兵讲两句话的战士们又像吃了蜜一样,那几天一直会喜滋滋的，快乐的不行……

        不过，旅交接班会议上，旅长、政委反复要求各营连主官：“不许任何人随便使用电话，与女兵聊天甚至与女兵谈情说爱，否则发现一个处理一个。”，营连主官也特别注意，交待文书、通讯员把电话看紧了：“要是出了问题，拿你是问”。可是，管住了电话，管不了年轻战士们青春荷尔蒙的萌动。战士们一看到主官不在连队，就想了好多办法打电话。为了能与总机的女兵们聊的时间长一点，逮着机会，去小卖部买包花生米啥的跑到营连部送给当文书通讯员的老乡，把电话挂到汉沽、北戴河营区找老乡，一来二去，有足够的时间听到女兵的声音……近两千人的三旅，能与女兵真正聊上天的，估计也就那么几个人吧。

        特务连的小通讯员算是其中之一吧。

        早晨，连队干部战士们集合进入饭堂，小通讯员又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急急地去吃饭，女兵们又像往常一样从指挥连饭堂出来，快快从特务连门前走过。他沿着班排宿舍窗下走向饭堂，偷偷地瞄向她们，一样绿色的队伍里哪有她的影子。昨晚她在值班？她生病了？

        人有所牵挂时，总会患得患失。虽然，她们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可架不住是老乡啊，俗话不是说的好嘛，“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所以她们能聊得来，同处一个大院，拿着一样津贴，年龄相仿，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影子还是没有出现，问又不能问，也没办法打听。忽然，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找个什么理由去一趟总机班？

        大中午，他在会议室里转来转去，两个大风扇“呼啦呼啦”可劲地转转着。对啊，就以老乡的名义去看看“生病”的她。那，带点什么去呢？他忽然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不知谁扔到那儿的苹果屁股。对啊，弄一包苹果送给她不就行了。说干就干，他把那个苹果屁股捡起来扔进垃圾筒，悄悄溜回连部（1），拿上挎包奔向了养猪场。

        养猪场在旅部大院的西北角，那段高墙上有一个豁口，是一些常常不假外出的士兵们挖开的，一个助跑就能翻过去，他也从那堵墙出去过，轻车熟路。跳到营房外面，他蹲在一片绿绿油油的蒿草丛里，四处警惕地看了看，太阳高高在上，还放射着灼人的光芒，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太好了”他想着，迅速站起身来沿着常年被战士们上山下山磨出的一条小路跑去，来到山腰，他抬头看了看山顶那个“铁塔”，一鼓作气跑了上去。

        站在“铁塔”下，他想象以往爬上山顶那样扯着嗓子喊几嗓子，却忍住了，我这是要去“偷苹果”，不能整的动静太大了。

        古冶的山丘，都不很高，却到处能挖到上好的建筑石材，就是常说的“石子儿”。站在山顶环顾四周，除过营区后边的山丘，周边的几乎都被捎平了，半个半个的山丘令人瞠目，再下去十年的话，孤零零只能剩下脚下这一座山了，也幸亏这座山里头有防空洞。这儿山丘的北面长着油绿的松柏，南面啥也不长，好像连根草儿长的都费劲儿。没有办法种庄稼的村民们就在北山坡栽上了苹果树，一片一片，竟连成了一个果树园，收获季节，村里就派几个村民四处转转，主要是那些大兵，时不时会从山南面爬过来，钻进苹果园摘几个苹果，他们知道也看不住，也打不过，就站在那里喊几声，他们走了也就算了。

        小通讯员在山顶瞭望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些村民在哪儿躲太阳呢，“出溜出溜”钻进了果树园。青青的苹果在斑驳的阳光里异常诱人，在地上就能够到那些果子，瞄准了大个的，就摘一个下来，放进挎包，摘一个大个下来，就放进挎包，嘴里还高兴地哼起了“向前，向前……”“干啥的？”一声吆喝从一个树荫处传了过来，一个黑黑的汉子左手捏着一个破草帽，右手握着一把锄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显然是被他整的动静惊醒了，小通讯员一个激灵，随手把刚摘到手里的那个大苹果砸向那个黑汉，苹果砸在那人胸前发出“砰”的一声。“咦”那个黑汉子一愣，心想“这大兵来偷苹果的，还敢打人啊？”，一团怒火迅速从他心中蹿了出来，他扔下草帽，举着锄头呼喊着跑过来。小通讯员一看这架势，扭头就往山上跑，那个黑汉子在后面追，到了山腰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双手扶着自己打颤的双腿，他领教过这帮大兵，都能跑，特别是爬山，他根本不是个儿，他喘着粗气喊着：“大兵，看老子抓到你……”已经到还山顶的小通讯员轻蔑地看看山腰处的黑汉子，冲他喊道：“对不住了，下次给你钱。”黑汉子用手遮挡住阳光，抬头看向山顶，哪还有个人影？他嘟嘟囔囔，用锄头在地上狠狠砸了两下，无奈地扛起锄头，转身走回果树园。

        小通讯员兴奋地摸着大包青苹果，一溜烟钻到围墙下，四处看看没人，又是一个助跑翻过了墙头……

        晚饭，又没有见到她从门前过。这个时间段最好，整个部队都在吃饭休息，到9点晚点名时间，所有官兵都是自由的。他赶紧从库房的音乐器材柜子里拿出藏在那儿的大半包苹果鬼鬼祟祟地朝总机班跑了过去。还好，一路无人。

        跨进那个向往已久的拱形门，整洁的小院落，一串不知名的小黄花儿爬在一株弄成圆球状的冬青上立在门边，看上去很是典雅。顺着用青砖铺成的便道走进总机班的门厅，“总机”两个标准的红漆宋体写在大门上方的两块玻璃上，小通讯员看着这两个字，忽然有点畏缩，正想转身想离去，“呵哒呵哒”一阵脚步声从过道里传来，他更紧张了，脚已经迈下台阶“咦，是你，”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猛然一转身，这是心有灵犀吗？我紧忙点点头。她穿着白色的衬衣，绿色军裤，脚上穿着白色袜子，趿拉着一双红色的凉拖鞋，很有仙气儿，她又好奇的问道：“你来干吗？”“我，我”他有些词穷，手里紧紧捏着挎包里的一个苹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他把挎包从肩上摘下来，向前走了两步，把挎包向她递过去，说道：“给你的。”“给我的？”“是的，我偷的，噢，不是，我摘的，挺新鲜的。”她脸有些红晕，问道：“什么呀？”“苹、苹果。”小通讯员的脸也红了，谁也没有再讲话，“班长，这是谁呀？”一个声音打断了尴尬场面，她回头一看，是同班的女兵，站在那儿看着奇怪的俩人，她忙把挎包接过来，对那个女兵说：“没你事儿，你快进去。”那个女兵坏坏一笑，扭着身子消失了。看着那个打趣的女兵走了，他对她说：“一天了，没看到你，就想过来看看。”她像做错什么事的，四处瞅瞅，向他朝朝手：“你跟我来。”随着她走进“机房重地，闲人免进”，第一次看到了总机的模样，问道：“这就是总机？”她把挎包轻轻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是呀，”说着，她用纤细的手指捏起一个带着黑线的圆柱状的黄色插头比划着往一排一排的小黑孔插着，介绍道：“这些小孔就是各各机关营连……”

        “嘚嘚”轻轻的敲门声，一个短发的圆脑袋探了进来，好像很诧异地说道：“吆，班长，这是谁呀？”她的脸刚刚消褪红晕，刷地一下又红了，从操作台走到门口把她的脑袋一按，推出了门：“去，没事儿去背条例。”“咔”房门关上了，小通讯员感觉很好玩，不过更多是感觉很紧张，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俩人站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没有像电话两头随意。“嘚嘚”又一阵敲门声，她也不理他了，拉开门，拉上又一个女兵轻声嚷嚷着不知去了哪儿。他四面看了看，这可是三旅的心脏部位啊，多少人想进来逛一逛，“哼，哼”他心里暗喜，使劲抽搐了几下鼻子，一股好闻的香气钻进心肺，房间不大，有一个套间，操作台在外面的房间里，正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保密守则》《职业守则》两个大的玻璃框，窗户上两扇暗红色的窗帘，“如果合上窗帘，外面的光肯定进不来，真够隐蔽的。”他想着，窗户边立着一个落地摇头扇，“嗡嗡”来回摇头头，风吹在身上，顿时清爽了不少“嗯，还是女兵待遇高，我们连部都没有一个风扇，一到夏天，能把人热死。”正胡思乱想着，一阵“呵哒呵哒”脚步传入耳朵，她站在门口笑着说：“这帮孩子，尽开我的玩笑。”他裂开嘴笑着说：“行了，那我走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们连长回来了。”“我早知道啊。”她说道“你，早知道？”他惊诧地说，她傲气地点点头，他说：“昨晚你值班？”“对呀，今天有一个战友不舒服，我替她一天。”“我以为你会振铃呢？”“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们特务连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说着，她还握起双拳在胸前划拉了两下，他耸耸肩：“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没事就好。”她把送出了“总机”那扇玻璃门，看着我走进黑黑夜幕。

        她回到总机室，拿起挎包，看到里面的青苹果，心里有些窃喜和感动，她想了想，便拎着挎包走进宿舍，看着一屋子的战友，往刚才那个圆脑袋的女兵怀里一塞，说道：“‘谁呀’送来的青苹果，你们尝尝。”“哟，班长，可以啊”“班长啊，那个谁呀，是不是特务连的小通讯员啊？”“对呀，对呀”一阵嬉笑调侃，她一点也不恼火，心里甚至还感觉有些丝丝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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