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复员（2）

“留下吧，你会大有作为。”

        “方班长，方班长”一个声音在一排门前响起，连部通讯员周成忠的声音，他没好气地把穿着小皮衣脱下来，披上军上衣，对外面大声喊到：“咋呼啥，进来说，咋了？”即将退役的老兵都有点脾气，说话特别的横，不过连队里的战士谁也不再乎，有一天新兵也会变成老兵，说话一样的横。圆脸大眼睛的连部通讯员跑进来，立在门口说：“方班长，老指导员打电话过来叫你去找他。”“噢”算是回应他。他心里还想着这两天去看看老指导员呢，只是忙着与战友们喝分别酒，照离别照，一直没有顾上呢。因为调了中士，津贴也由原来的十几块涨到了二十多块，司务长又帮他报了一些票，手里有了八十多块，这些钱让他神气的不行，听司务长说退伍费算下来能拿到一百多，他没了后顾之忧，没事时就让总来营房照像的老爷子给他和战友照像，要么就请几个要好的到赵各庄的中山酒店搓一顿，甚至还给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兵买了礼物，没两天就把钱花个干干净净，他也不再乎。听通讯员说老指导员找他，他紧忙把皮衣塞进行李包，拉上拉链，放到床铺下面，穿戴整齐跑向卫生队。

        他快步走着，心想指导员叫他去干吗？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涌出指导员许多事情。指导员对他一直很好，而且是从心底里的那种好。从小他就记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不管是谁，喜欢你的，就与他交往，不喜欢你的，才不会“用热脸贴凉屁股”，早躲的你远远的了，而指导员不一样，从新兵连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满眼的惊喜，就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哪儿调人也不让去，像兄长或者更像一个老师，教你怎么做事，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即使他犯了错误也会耐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唯一一次训斥他还是因为连部（1）的门窗紧闭，电话铃声百折不挠地响了很久，指导员和特务连的军械技师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把窗户撬开，才接听到电话。没办法啊，连长特意交待过只要出来就要锁门。训斥完他，指导员觉得说话有些重，又特意与他深谈了一次，才让新兵的他放下思想包袱。以后，似乎也没把他当“外人”，就连嫂子都说：“小方又不是外人”。大概，指导员就是人们嘴里常说的“遇到人生的贵人”吧。

        三年一晃而过，指导员由正连晋升为副营，调到卫生队当了协理员，他更有理由往卫生队跑了，隔三差五要去卫生队一趟，到指导员那里坐坐。

        大老远闻到卫生队强烈的福尔马林味道，那些卫生队的医生卫生员身上也始终有一股味儿。指导员的宿舍兼办公室在后面一排房子，长长的过道幽长恬静，女兵们也住在这一排房子里，学习卫生员的时候没有来过，只是指导员调来后，他才能走进了后院。

        “嗯，好得，协理员，我去组织……”冯旅长的女儿站在协理员的门口与里面的人说着什么，她听到脚步声，顺声看来，额前的一缕头发垂落到眼前，她用手把那缕头发划拉到耳后，又转过脸向屋里的人点点头转身走来，他立正站好“冯医生好。”她朝着他笑笑侧身而过。她是认识他的，以前来卫生队学习过卫生员，刚开始还是很敌视的，生怕这些“不靠谱”的男兵们招惹卫生队的女兵，后来发现他这小子还算老实，又是现任协理员过去的通讯员，见了面也有了些许笑容。送她出门的指导员看到他来了，招了招手，他小跑两步进了屋。

        指导员圆眼睛，黑脸庞，中等身材，看上去和蔼可亲。估摸着刚才冯医生在没好意思抽烟，走进屋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烟和打火机，“啪”地点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上的星火迅速明亮起来，指导员仰起头朝空中吐了出去，一股子白烟迅速朝着敞开的门口飞散的无影无踪，他知道指导员的习惯。过了一阵瘾，才扭头看向他，他笔直地站在门口处。好一会儿，指导员才说：“你要复员？”“嗯”他哼了一声，想了想又说：“指导员，我想背着背包去走长城，然后到新疆去。”指导员的眼睛一下瞪的老大，一口烟没吐出来，“咳、咳”咳嗽起来，他忙端起起他那个绿色的喝水杯，往里面点继点热水，递给指导员，指导员把还剩半截的烟扔到地上，用脚使劲地搓了两下，把递过来的水杯重重地又放回到桌子上，坐到了桌边的床沿上，说道：“你要走长城？”“是的。”他坚定地说。指导员上下打量他一番：“就你小身板？能行吗？”“指导员，不走过哪知道啊。”指导员还是不相信地摇了摇脑袋。他有些着急：“真的，指导员，我要从山海关的老龙头开始，一直走到嘉峪关，从那里进新疆喀什，找我三姨去。”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反复了推演了许多次，毕竟三年的军旅生活赋予他很大的帮助，新疆一行会让他的命运转换成另一个样子，或幸福富贵，或贫困潦倒，反正不会去石膏矿当一个普通的工人，不会象当兵之初在那个制板厂默默无闻干活的样子，那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当一辈子兵的梦想是有的，可惜军校不要啊，保送？想都不用想了。

        指导员“嗨”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有些紧张，指导员对他说：“走长城可不容易啊。”“我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条出路？”他内心有些好奇：“另一条出路？”指导员点点头：“再当一年兵，再考一次军校。如果再考不上，那你明年再去走长城。”说实话，就这样离开部队他也心有不甘，当一辈子兵是他的梦想，走长城只是一种心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不经历过磨难哪能看到彩虹？就像唐三藏西天取经，历经七七四十九难，最后终修成正果。他想了想，再留一年不是不可以，万一考上呢？即使考不上也没有关系，那就再去走长城。

        指导员看他低头想着心事，心想：“小样的，还想跑，我要再给你加把火。”“留下吧，你会大有作为。”他一下抬起头来，说道：“您对我这么有信心？”指导员点点头：“你看啊，从你面相看，男人女相，精神里透着灵气儿，虽然人生多舛，前途却差不了。”忽悠，指导员又开始了他的“八卦”忽悠。不过，许多战士很喜欢他这样的忽悠，在连队没事时，指导员会当着一众军官的面给连里的二排长苑排长“算命”，一惊一咋的，面色严肃地说：“嚯，你，你这，你这……”，每一次算完命都会让实诚的苑排长睡不好觉，第二天挂着大黑眼圈出操，逗得几个干部哈哈地笑。其实，命运这事儿谁又能说的清呢？有些人遇到坎坷的时候总会找找“算命”的算算，“算命”的为了拿到你的钱，肯定尽拣好听的说，相信不相信都会给人心理一种藉慰。“男人女相”确实听人讲过，伟人就是“男人女相”。

        在石膏矿上小学的时候，矿上一个“半仙”看到小孩模样，神神密密对爸爸妈妈说：“你家那个大小子长得‘男人女相’，要是好了肯定比别人都好，要是不好了，连要饭的都不如。”真的假的？不知道，反正很小的时候就记住“男人女相”这个词，指导员竟然也懂这个？指导员看把他的兴趣撩拨起来，接着说：“把你手伸出来，我看看”指导员这是真的给我“算命”啊，他向前走了一步把右手伸向指导员，指导员说：“男左女右。”他赶紧换成左手，指导员捏着他的手掌，有模有样地看了一会儿说：“嗯，手掌纹路清晰，事业线很长。”他也瞄了瞄自己的手，指导员说的那条“事业线”是小的时候玩皮，用钢锯条做成的飞刀划了一个大口子，流了很多的血，差点没晕过去，没想到伤疤竟然与“事业线”重合，延长了“事业线”，他心里有些腹诽指导员的“八卦”。不过，指导员话让他重燃了希望。“那好吧，能留下，我就再干一年。”指导员笑了：“哎，这就对了。我回头跟你们连长说说。”其实，他刚刚二十出头，对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规划，也没有什么目标，他想不出复员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再留一年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还是选择听从指导员的建议，再干一年，努力考军校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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